刻法勒的黎明

无法形容的爆炸。

无法形容的光与暗的交织。

时间、空间、物质、能量……一切法则都在那碰撞的核心点变得混乱而毫无意义。

当足以刺瞎灵魂的光芒终于缓缓消散，当毁灭的轰鸣被死寂取代，悬锋城废墟……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边缘流淌着混沌能量、深不见底的虚空巨坑。坑底并非岩石，而是如同镜面般光滑、倒映着扭曲星空的奇异平面。曾经的黑潮、厄尔庇斯的终末之眼、万敌的身影……都彻底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虚空中，残留着些许纷争之力的狂暴余烬，以及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带着龙血契约气息的灵魂波动，在无序的能量乱流中沉浮。

白厄跪在巨坑的边缘，丹恒和开拓者支撑着他。他呆呆地望着那片虚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如同失去了灵魂。刻法勒之瞳在他腕上黯淡无光，布满了裂痕。万敌最后那句“学会结束”的话语，如同永恒的烙印，刻在他的意识深处，比任何记忆都要清晰。

结束了。

他以最惨烈、最决绝的方式，结束了自己，也结束了白厄的终末之影。

“还有……希望！”丹恒强忍着悲痛，龙瞳死死锁定着虚空中那丝微弱的、属于万敌人性部分的灵魂波动。“他的灵魂核心……没有完全湮灭！被龙血契约和自爆前强烈的守护意志保护住了！但……太微弱了……而且失去了载体，正在被虚空的乱流拉扯，随时会彻底消散！”

白厄空洞的眼神猛地聚焦！希望？万敌……还有残魂？

刻法勒之瞳仿佛感应到他强烈的意志，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最后一点幽蓝的光芒顽强地亮起！白厄没有任何犹豫，他挣脱开丹恒的搀扶，踉跄着走向巨坑边缘。

“你要做什么？”开拓者惊呼。

白厄没有回答。他低头看着布满裂痕的刻法勒之瞳，又抬头望向虚空中那缕随时会熄灭的灵魂之火。一个疯狂而清晰的念头占据了他全部的意识。

耗尽它！

耗尽这最后的时间权能！

耗尽这篡改记忆、带来无尽痛苦与欺骗的力量！

他双手捧起刻法勒之瞳，眼中爆发出最后、最璀璨的幽蓝光芒！那不是冻结，不是循环，而是……放逐与封印！

“以刻法勒之名……”

“以最后的权柄为锁……”

“以轮回的命途为笼……”

古老而悲怆的咒言响彻虚空。刻法勒之瞳在咒言中发出最后的悲鸣，轰然碎裂！无数幽蓝的时间符文如同燃烧的星辰，从碎裂的晶体中迸射而出！

“神性……归于命途！”白厄指向虚空中残留的、狂暴的纷争余烬。幽蓝的符文化作无数锁链，缠绕上那些代表神性的力量碎片，强行将其拖拽、封印进一条虚幻的、代表着无尽回环的“轮回命途”长河之中！那是比时间之茧更永恒的囚笼，神性将在其中永远沉沦，无法再为祸世间。

“人性……”白厄的目光转向那缕微弱的灵魂之火，眼中最后的光芒温柔而决绝，“……归于黎明！”

他猛地将手中碎裂的刻法勒之瞳残骸，连同自己最后一丝生命本源，狠狠拍向自己的胸口！一口蕴含着时间本源的精血喷出，与刻法勒之瞳的碎片、丹恒残留在附近的龙血气息、以及虚空中那缕万敌的灵魂之火……在幽蓝符文的引导下，强行融合！

嗡——！

一道温暖而充满生机的光芒在虚空中亮起！光芒中，一个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极其微小的“胚胎”正在形成！那是万敌人性灵魂的种子，被刻法勒最后的时间权能、龙尊之血的契约力量、以及白厄的生命本源共同包裹、重塑！

白厄的身影在光芒中变得透明。他看着那缓缓成型的、代表着“迈德漠斯”人性本质的生命之光，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近乎解脱的微笑。记忆在消散，力量在流逝，但他终于……不再是旁观者。

“活下去……”他无声地呢喃，身体如同风化的沙雕，在幽蓝的光芒中彻底消散，化作点点星尘，融入了那新生的光芒之中。

……

时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在曾经悬锋城所在的、那片被终焉之战彻底改变的巨大虚空巨坑中，生命的奇迹悄然发生。

巨坑的中心，那片光滑的镜面般的地表，不知何时积蓄起一汪清澈的泉水。泉水周围，顽强地生长出了一片小小的绿洲。嫩绿的青草破土而出，稀稀落落的小树舒展着枝叶，甚至还有几朵不知名的野花在微风中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雨后的清新，与曾经的铁血硝烟判若两个世界。

绿洲边缘，一座简陋但坚固的石屋静静伫立。

清晨。

第一缕阳光刺破稀薄的云层，洒在绿洲之上，露珠在草叶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石屋的门被推开。

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他很高大，穿着朴素的麻布衣衫，暗红色的短发在晨光中如同燃烧的余烬。他的脸庞棱角分明，带着风霜的痕迹，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是纯粹的、温暖的、带着一丝初生般好奇与懵懂的暗金色，瞳孔深处不再有猩红的火焰，只剩下平和与……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遗忘了什么重要东西的淡淡迷茫。

万敌·迈德漠斯。或者说，是失去了神性、被重塑为纯粹凡人之躯的万敌。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感受着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温暖，感受着心脏在胸腔中平稳的跳动。很陌生，却又很踏实。他忘记了那场毁天灭地的战争，忘记了纷争火种，忘记了不死诅咒，甚至忘记了大部分关于自己是谁的细节。只有一些模糊的、如同梦境般的碎片——冰冷的铠甲、猩红的火焰、无尽的战斗、还有一个……模糊的、仿佛笼罩在时间迷雾中的身影。

他走到绿洲中心的泉水边，蹲下身，捧起清凉的泉水洗了把脸。水珠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落。就在这时，他听到石屋方向传来脚步声。

他抬起头。

一个穿着素白长袍的身影站在石屋门口，正静静地望着他。晨光勾勒出那人颀长而略显单薄的身形，银白色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他的面容极其俊美，却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和……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承载了万古时光的空洞。那双眼睛是纯粹的冰蓝色，清澈见底，却没有任何情绪，如同两泓冻结的湖泊。

白厄·刻法勒。或者说，是耗尽了时间权能、失去了几乎所有记忆（尤其是关于万敌的记忆）、如同新生的白厄。

万敌站起身，水滴从他的下巴滴落。他看着门口那个陌生的、却又莫名让他灵魂悸动的银发青年。一种强烈的、无法言喻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大步走了过去，在距离白厄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阳光洒在两人之间。

“你是谁？”万敌开口，声音带着刚苏醒的沙哑，目光却灼灼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探究和好奇，紧紧锁住白厄冰蓝色的眼睛。

白厄微微歪了歪头，空洞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困惑，仿佛在检索一片空白的记忆库。他花了片刻，才用清冷而平缓的、如同溪水流淌的声音回答：

“白厄。” 他报出自己的名字，如同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然后，他反问道：“你……又是谁？”

万敌看着白厄那茫然的神情，看着那双倒映着自己身影却毫无波澜的冰蓝眼眸。心中那份莫名的悸动愈发强烈，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忘在了那片空白之后。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眼前的人是谁。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比记忆更古老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有些笨拙、却充满阳光般生命力的笑容。他朝白厄伸出手，那只曾经握过毁灭之矛、如今却只能捧起泉水的手，带着泥土的清新和阳光的温度。

“我叫万敌。”他大声说，暗金色的眼眸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一种近乎鲁莽的坚定。

“虽然……我也不太记得很多事。”

“但我觉得……”

“我们以前一定认识！而且……”

他顿了顿，笑容更加灿烂，带着少年般的赤诚和不容置疑的宣告：

“……从今天起，我要追求你！”

白厄空洞的冰蓝色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万敌的身影，以及他脸上那灿烂到近乎刺眼的笑容。那笑容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温度，穿透了记忆的冰层，在他一片空白的意识深处，投下了一缕微弱却真实的……涟漪。

他没有回应万敌伸出的手，只是静静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看着眼前这个自称“万敌”、笑容灼热的男人。

新生的悬锋绿洲，迎来了它的黎明。遗忘者向失忆者发出了追求宣言。没有过去的枷锁，没有救赎的重担，只有此刻的阳光、微风，和一场重新开始的、如同西西弗斯推动巨石般永恒轮回的追逐。

而在遥远的星空彼端，星穹列车正平稳地航行。

车厢内，缇宝·赫斯提亚斯合上了手中的电子日志。她看着舷窗外璀璨的星河，指尖在屏幕的最后一句话上轻轻摩挲着，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带着洞悉与祝福的微笑。

（未完无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