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蘅

月凉如水，泼在鸣沙山的脊线上。

沈砚之蜷缩在半露的陶罐旁，喉间的腥甜压了又涌。他抬手抹了把嘴角，指腹触到的血痂混着沙粒，在月光下泛着暗褐色。三天了，从商队遇袭到被流沙卷进这片未知的凹地，他像片被风丢弃的枯木，连呼救的力气都快被抽干。

凹地中央的土台泛着异样的白，像被人刻意打磨过。沈砚之挪过去时，膝盖在碎石上磕出闷响，他却顾不上疼——土台边缘嵌着半块青铜残片，上面的纹路绝非中原所有，倒像是西域古卷里提过的“昆仑神纹”。

“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阵阵发黑。恍惚间，残片上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扭曲成一张女人的脸，眉眼间带着种惊心动魄的冷峭。

这幻觉只持续了一瞬。沈砚之晃了晃头，才发现是月光透过残片的镂空处，在沙地上投下的影子。他捡起残片，入手冰凉，边缘锋利得能划开皮肉——这绝非凡物。

他想起商队头领临死前的话：“往西走……找藏海……那里有能活你的药……”

藏海。

这个名字在西域的传说里比鬼魅更缥缈。有人说它是片会移动的海子，水色如墨，能照见前世；也有人说它是座地下古城，守门的是长着翅膀的异兽，进去的人从没出来过。沈砚之原本只当是牧民编来吓孩子的故事，可此刻掌心里的青铜残片，却让那传说有了几分可信的重量。

夜风突然变了向，带着股潮湿的腥气。沈砚之猛地抬头，看见凹地边缘的沙粒正簌簌往下滑，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碾过。他下意识地将残片塞进怀里，往陶罐后缩了缩——遇袭那天，马贼的马蹄声也是这样，先从沙子里渗出来，再猛地扑到眼前。

阴影越来越近，不是马贼，倒像是条蛇，贴着沙面游弋。沈砚之攥紧了腰间的短刀，指节泛白。他看清了，那是条银鳞巨蟒，鳞片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头顶却长着对角，像极了古书上画的“烛龙”。

巨蟒停在土台边，吐着分叉的信子，琥珀色的瞳孔直直地盯着沈砚之藏身的方向。它没有立刻攻击，反而用头轻轻蹭了蹭土台中央的凹槽——那里的形状，竟和沈砚之怀里的青铜残片严丝合缝。

沈砚之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泛黄的舆图，右下角用朱砂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像“海”字，又像条盘绕的蛇。当时他问父亲那是什么，父亲只盯着窗外的戈壁，沉默了半天才说：“是不该被找到的地方。”

难道……就是这里？

巨蟒忽然发出低沉的嘶鸣，尾尖拍打着沙地，像是在催促。沈砚之犹豫了片刻，终是咬牙站了起来。横竖都是死，倒不如看看这怪物究竟想做什么。

他慢慢掏出青铜残片，巨蟒的瞳孔骤然收缩，却没有扑上来。沈砚之深吸一口气，将残片对准土台的凹槽按了下去。

“咔”的一声轻响，残片与凹槽完美契合。

刹那间，土台开始震动，沙粒像沸腾的水般翻滚起来。沈砚之脚下一空，整个人向后倒去，却被巨蟒用尾巴卷住了腰。他惊魂未定地抬头，看见土台中央裂开道缝隙，里面透出幽幽的蓝光，隐约能听见水流声——像是……海？

巨蟒松开尾巴，用头推了推他的后背，示意他进去。沈砚之回头看了眼那片望不到边的戈壁，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残片，忽然笑了。

父亲说“不该被找到”，可命运偏要把他往这里推。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进了那道蓝光里。缝隙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巨蟒盘回土台边，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渐渐平息的沙粒，像在守护一个尘封了千年的秘密。

蓝光尽头是条潮湿的甬道，墙壁上嵌着发光的矿石，照亮了两侧的壁画。画里的人穿着奇异的服饰，围着一片海子跳舞，海子中央立着座高塔，塔顶镶嵌的宝石，竟和沈砚之怀里的青铜残片是同样的材质。

“原来……真的有藏海。”他喃喃自语，指尖抚过壁画上海子的轮廓，忽然觉得掌心的残片开始发烫，烫得他几乎要握不住。

甬道尽头传来隐约的歌声，女声，带着种古老的韵律，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沈砚之握紧短刀，一步步走过去，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他不知道的是，当他的影子投进甬道尽头那片水域时，水面正缓缓浮起一个人影。那人披着湿漉漉的长发，额间嵌着块蓝色的宝石，眉眼间的冷峭，竟和他刚才在残片影子里看到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藏海的潮汐，在沉寂了千年后，终于因为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重新开始了涌动。而沈砚之怀里的青铜残片，正发出越来越亮的光，像在回应着什么，又像在唤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