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室的加湿器坏了三天，空气干得像要裂开。
沈砚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指尖在V键上悬了整整半分钟。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撞在玻璃上，发出“啪嗒”声——像十二岁那个雨夜，父亲摔在地上的诊断书，纸张的脆响混着母亲的哭声，在记忆里反复震荡。
【拉莫三嗪血液浓度低于治疗阈值37%，双相症状活跃期特征显著。】系统光屏上的红色曲线像条疯癫的蛇，在屏幕上扭曲出狰狞的弧度，“检测到严重躁期前驱症状，建议立即启动紧急预案。”
沈砚把药瓶踢到桌底，金属碰撞声惊得老K抬头：“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事。”他扯出个僵硬的笑，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把训练模式的难度调到最高。暗夜猎手在河道横冲直撞，技能乱放得像个新手，却在对方打野出现的瞬间，突然闪现撞墙——这个失误，他已经重复了十七次。
林野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时，沈砚正把鼠标往桌上砸。塑料外壳裂开的脆响里，他听到对方喊他的名字，声音带着熟悉的急切，像决赛那天挡在他身前时一样。
“别练了。”林野的手按住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训练服渗进来，烫得像火，“医生说你这周的复查指标不对劲，是不是又没好好吃药？”
沈砚猛地甩开他的手，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你管我？”他的声音尖得像玻璃碴，“是不是觉得我又要拖你后腿了？像半决赛那天一样，连雨雾都扛不住？”
林野的脸色白了白，手腕下意识地往身后缩了缩——那里的疤痕刚被理疗师揉开，此刻正泛着不正常的红。“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张医生说……躁期的时候，你总爱说反话。”
这句话像根针，刺破了沈砚强装的坚硬。他看着林野眼里的疼惜，突然想起昨天在理疗室门口，听到康复师对老K说：“林野的手腕恢复停滞了，再这样用左手替沈砚做复健训练，怕是要留后遗症。”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钝痛混着莫名的烦躁往上涌。沈砚抓起桌上的草莓酱瓶子，狠狠砸在地上——玻璃瓶碎裂的声音里，浅粉色的酱体溅在林野的白鞋上，像滩凝固的血。
“你走！”他指着门，指尖抖得不成样子，“我不需要你可怜！更不需要你用手换我的安稳！”
林野没动。他蹲下去捡玻璃碎片，指尖被划破了也没察觉，只是把沾了草莓酱的碎片一片片拢起来，动作慢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这是你上周说想吃的，我熬了四个小时。”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委屈，“还加了蜂蜜，你说太酸……”
“谁要吃你的东西！”沈砚的吼声里突然带上了哭腔。他看着林野手腕上的银链，链坠的盲僧头像正对着自己，像在无声地控诉他的失控。那些被药物压制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父亲摔碎的玻璃杯、母亲捂着脸的哭声、还有林野在决赛现场替他挡技能时，手腕上炸开的火花……
“沈砚！”林野突然站起来，手里还攥着片锋利的玻璃，“看着我！”他把沈砚的脸掰过来，强迫他看向自己的眼睛，“你看看清楚，我是林野，不是你爸，也不是那些想逼你放弃的人！”
沈砚的目光撞进他眼里，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那些翻腾的烦躁突然卡住了，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按住的野兽。他的指尖抓住林野的胳膊，力道大得像要嵌进肉里，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响，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控制不住……”他的声音碎在林野的颈窝，“头好疼，像有虫子在爬……”
林野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节奏和张医生教的呼吸法完全一致：“没事的，我在。”他的指尖穿过沈砚汗湿的头发，摸到后颈的皮肤，滚烫得像在发烧，“我们去医院，嗯？”
沈砚没点头，只是死死抱着他，指甲掐进对方的后背。他能感觉到林野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训练服传来，沉稳得像个锚，把他从疯狂旋转的漩涡里，一点点往回拉。
救护车的鸣笛声在训练基地门口响起时，沈砚已经蜷缩在林野怀里发抖。他的意识像被浓雾笼罩，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对方把他抱上担架，手腕上的银链反复蹭着他的手背，冰凉的触感里，带着种让人安心的熟悉。
“别睡。”林野的声音贴在他耳边，带着急喘，“跟我说说话，说你昨天想练的那个箭雨角度……”
沈砚的嘴角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他看着林野跑前跑后地跟医生说话，手腕上的疤痕在急诊室的灯光下格外清晰，突然想起张医生说过的话：“躁期发作时，患者最需要的不是约束，是有人能接住他的失控。”
输液针扎进手背时，沈砚下意识地缩了缩。林野的手立刻覆上来，掌心的温度压过了针尖的疼。他的指尖在沈砚手背上轻轻画着圈，像在画那个木质盲僧挂件的轮廓，一圈，又一圈。
【药物起效中，躁期症状缓解率41%，心率同步率回升至62%。】系统光屏的亮度调暗了些，像怕惊扰了这份脆弱的平静，“阈值共鸣强度：微弱，但稳定。”
沈砚闭上眼睛，任由药物把他拖入昏沉。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林野凑过来的脸，锁骨处的疤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像条温柔的河流，正耐心地等着他从浓雾里走出来。
他终于明白，所谓的“进度慢一点”，从来不是指康复的速度，而是在失控的边缘，有人愿意停下来，等你把那些碎裂的情绪，一片一片，重新拼回完整的形状。就像此刻，林野的手始终没松开他的，哪怕在最混乱的急诊室里，也牢牢握着，像握着个快要熄灭的光源，不肯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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