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遮光帘拉得很严，只剩条缝漏进点灰白的光。
沈砚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像在看幅不断变形的地图。那里的纹路时而像峡谷里的河道，时而像母亲病房里的心电图，最后总会扭曲成父亲摔碎的玻璃杯——锋利的边缘闪着冷光，在记忆里划开道永远淌血的口子。
【拉莫三嗪血液浓度持续走低，躁期向郁期快速转化，伴随严重解离症状。】系统光屏的亮度调到了最低，红色曲线却依旧刺眼，像条勒紧脖颈的绳，“检测到自伤风险评估89%，建议强制约束措施。”
护士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时，沈砚把脸埋进枕头。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和七年前精神病院的气味重叠在一起——那天他也是这样缩在床角，听着铁门上锁的声响，觉得自己像只被扔进深海的笼子，连挣扎都显得多余。
“该吃药了。”林野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带着点沙哑。沈砚能感觉到他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戳了戳被子，像在试探水温，“张医生说，吃了药就能看见草莓园的新苗了，上周刚种下去的。”
被子突然被掀开一角，林野的脸探进来。他的眼下有很重的青黑，手腕上缠着层新纱布，是昨天沈砚挣扎时，被指甲抠破的。“你看。”他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片刚翻好的土地，褐色的泥土里插着些绿色的嫩芽，“老板说，下个月就能结果。”
沈砚的目光在屏幕上扫了扫，突然笑出声。笑声在空荡的病房里撞来撞去，像块生锈的铁皮在摩擦：“结果又怎么样？还不是会烂在泥里？像我妈……像你妈……像所有想好好活着的人……”
林野的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沈砚看到他眼里的光灭了。像决赛那天突然断电的场馆，只剩下应急灯惨白的光，照着彼此狼狈的脸。
“别这么说。”林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伸手想碰沈砚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你妈昨天还问我，你什么时候能回去吃她做的草莓派……”
“别提她！”沈砚猛地尖叫起来，抓起枕头往林野身上砸，“都是假的！她根本不想见我！就像我爸说的，我就是个累赘，是个会传染的疯子！”
枕头砸在林野的手腕上，他闷哼了一声，却没躲。沈砚看着他疼得皱紧的眉头，突然想起理疗师的话：“他的腕骨恢复本来就慢，再受外力撞击，可能真的再也握不了鼠标了。”
这个念头像根冰锥，狠狠扎进混乱的脑海。沈砚突然停止挣扎，蜷缩成一团往床底钻，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只受伤的野兽在舔舐伤口。“别碰我……”他的声音含混不清，“会传染的……会毁了你的……”
林野跪在地上，把他从床底拖出来。沈砚的指甲在他胳膊上抠出几道血痕，他却像没感觉似的，只是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一遍遍地说：“不会的，我不怕。”
他的心跳隔着胸腔传来，沉稳得像训练室的节拍器。沈砚的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那“咚咚”的声响，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基地过夜，林野也是这样抱着他，说“打雷别怕，我在”。
“你看。”林野的指尖轻轻抬起他的手，按在自己的手腕上，那里的银链还在微微发烫，“我们的手链是连在一起的，你跑不掉，我也不会走。”
沈砚的指尖触到那道浅粉色的疤痕，突然开始发抖。他看着林野胳膊上的血痕，混着自己的眼泪，像幅丑陋的画。那些被药物压制的理智，像破土的新芽，在这片狼藉里，艰难地探出头来。
“对不起……”他的声音碎得像玻璃碴，“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住……”
“我知道。”林野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节奏和张医生教的呼吸法完全一致，“张医生说，这不是你的错。就像下雨不是云的错，结果不是种子的错，生病……也不是你的错。”
护士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沈砚蜷缩在林野怀里，像只终于耗尽力气的幼兽，而林野的胳膊上全是血痕，手腕不自然地垂着，却依旧牢牢抱着他，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
【药物浓度回升至治疗阈值，郁期症状缓解率23%，心率同步率71%。】系统光屏上的曲线渐渐平缓，“阈值共鸣强度：中等，建议维持肢体接触安抚。”
沈砚闭上眼睛，任由林野的体温包裹着自己。他能感觉到对方在轻轻哼着什么调子，像首不成曲的摇篮曲，混着窗外的风声，在病房里慢慢流淌。
他终于明白，所谓的“发病严重”，不是指有多疯狂的举动，而是清醒地看着自己伤害最在乎的人，却无能为力的绝望。而林野的存在，就像深渊里的锚点，哪怕他在黑暗里反复沉浮，总有根线牢牢牵着他，不让他彻底坠入无边的黑暗。
天亮时，沈砚醒了。林野趴在床边睡着了，眉头还微微皱着，胳膊上的血痕已经结了痂。沈砚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些痂，突然想起张医生的话：“最好的治疗，不是让你不再生病，而是让你知道，就算发病，也有人会守着你，等你醒过来。”
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林野的睫毛上投下小小的影子。沈砚慢慢伸出手，握住了他垂在床边的手，像握住那根从深渊里垂下来的绳，终于有了点往上爬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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