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查

嘉贵人的尸身被内侍用白布盖住时，殿内的烛火正被穿堂风卷得忽明忽暗。禁军的甲叶摩擦声里，不知是谁先开了口：“陛下，臣等与嘉贵人素无往来，断不可能下毒，还请陛下恩准先行离宫！”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沸水，立刻引来了附和。

“正是！臣家中尚有老母等候，总不能困在这里过夜！”

“宫宴之上出了这等事，本就晦气，留着也是徒增不安！”

大臣们交头接耳，声音越来越杂，有人甚至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叩首声“砰砰”响，倒比刚才嘉贵人中毒时还要混乱。皇帝坐在主位上，指尖在龙椅扶手上慢慢敲击，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这些人，是料定他不会真把满朝文武都扣下，才敢如此喧哗。

施语沉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她瞥见户部尚书悄悄往后缩了缩，袖口沾着点不易察觉的水渍，而他身后的侍郎，正借着整理朝服的动作，往殿角的梁柱后瞟。

“吵什么吵！”

一声娇叱突然划破混乱，施语沉“啪”地放下茶杯，银盏与玉盘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她站起身，裙摆扫过案几，把一盘蜜饯带得翻倒在地，“谁下的毒给我站出来！缩在人堆里算什么本事？”

众人被她这一吼惊得愣住。谁都知道昭阳公主刁蛮，却少见她在皇帝面前如此放肆。有老臣皱起眉，刚要开口训斥，却见施语沉瞪着眼睛扫过来：“怎么？我说错了？现在吵着要走，难不成是心里有鬼，想趁机跑出去销毁证据？”

这话戳中了要害，殿内霎时静了大半。连皇帝都挑了下眉，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这丫头，装疯卖傻的本事倒是越来越自然。

就在这时，殿角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那个穿粉衣的女子正从梁柱后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块半啃的桂花糕，脸上沾着点糕粉，模样有些滑稽。

“我知道！”那女子突然跳出来，声音又亮又急，“我知道怎么找凶手！电视剧里都这么演，下毒的人肯定会留下线索，比如药粉残渣，或者和死者有过接触！”

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跑，差点被地上的地毯绊倒，好不容易站稳了，却径直看向殿门的方向，“那个侍卫大哥！你武功好，能不能陪我去查查？比如厨房啊、嘉贵人的座位底下，说不定能找到东西！”

正是那个叫林薇薇的穿越女。她眼里闪着光，像是笃定了这种“冒险”能让陈让另眼相看，说话时还故意挺了挺胸，学着宫里女子的样子想摆出温婉姿态，却忘了自己嘴角还沾着糕粉。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殿门口。陈让依旧站在那里，玄色劲装在昏暗里像块沉默的石头。他没看林薇薇，只抬眼望向施语沉，眼神里带着询问——是该应下，还是按兵不动？

施语沉看着林薇薇那副样子，嘴角撇出个轻蔑的弧度，声音又冷又硬：“想去就去，啰嗦什么？陈让，你就陪她去。要是连点线索都找不到，就别回来见本宫了！”

这话听着是赌气，像是嫌陈让杵在门口碍眼，又像是故意刁难。连旁边的皇后都轻轻咳了声，想劝她别添乱。

可陈让的目光却落在了施语沉按在桌沿的手上。

她的指尖正在玉桌上轻轻敲击，节奏极快却有规律——先敲两下桌面，再用指甲刮过木纹。

这是他们从小的暗号。两下轻敲，是“留意”；指甲刮木，是“她有问题”。

陈让喉结动了动，对着施语沉躬身：“是。”

他转身走向林薇薇时，对方立刻笑开了，伸手想去拉他的袖子：“侍卫大哥，我跟你说，查案要注意细节……”

陈让脚步微侧，恰好避开了她的手，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带路。”

林薇薇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淡了些，却还是立刻跟上：“哦，好！我们先去厨房看看，下毒肯定要经过那里……”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殿内又恢复了压抑的安静。有大臣见皇帝没反对，又开始小声嘀咕，却不敢再提“离宫”二字。

施语沉重新坐下，指尖慢悠悠地抚过茶杯边缘。她知道陈让会怎么做——林薇薇想借查案拉拢他，他便会顺着去查，却绝不会给对方半分亲近的机会；而她让他“留意”林薇薇，他定会把那女子的一举一动都记在心里。

“语沉。”皇帝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倒是有兴致管这事。”

施语沉拿起颗荔枝，用银簪戳着玩，故意没好气：“父皇，这宫里也太没意思了，好不容易有件新鲜事，总不能坐着发呆吧？再说了，要是陈让连这点事都办不好，留着他有什么用？”

她说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户部尚书悄悄松了口气，而那个缩在梁柱后的小太监，正趁人不注意，往靴筒里塞了个纸团。

施语沉把荔枝扔进嘴里，清甜的汁水漫开时，她轻轻弯了弯唇角。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