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垠的冰冷包裹着他，仿佛沉入了万丈冰洋的最深处，连灵魂的微光都被冻结。

这里是虚无，是意识的荒漠。叶昊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有一种缓慢下沉的、永恒的疲惫和孤寂。那焚尽经脉的灼热龙血，那撕裂灵魂的痛苦，那炸裂开的绝望与愤怒…似乎都已远去，只留下这片沉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冰冷黑暗。

“殿主…殿主…能听见吗…”

是谁？

这细碎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焦急的呜咽，试图刺破这层厚重的冰壁。是龙三？这丫头在哭吗？他想回应，但嘴唇沉重如铅，喉咙更是发不出一丝声响。他想动一动手指，指挥一下哪怕最细微的神经末梢，却惊觉自己像是一具彻底瘫痪的朽木。

只有无尽的冷，和下沉。

然而，在更深、更寂静的冰冷深渊里，却悄然滋生出新的涟漪。

一点微弱的金色火星，倔强地在他意识核心处摇曳着，微弱，却不肯熄灭。每当他沉溺于虚无，这火星便猛地跳动一下，释放出针扎般的细微灼痛，逼迫他保持一丝游离的清明。这灼痛并不来自爆裂的龙血，更像是…被强行抽离了某种核心之物后的空乏和饥渴。

这感觉…

他恍惚记起。

在那片冰冷的虚无之上，曾有一座燃烧着火焰的深渊。

深渊里，倒着一个胸前盛开妖艳血花的女孩。

他曾拼尽一切，将最后凝聚的生气化作三根金针，刺入她的心脏…

沐雪！

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闪电，猛然劈开虚无！剧烈的痛楚瞬间如同亿万根带着倒刺的钢针，贯穿了他沉滞的意识核心！那不是身体的伤，而是灵魂被生生撕裂的缺口！

“呃…”一声几乎不成调的、痛苦的呻吟，终于在他喉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殿主！有反应了！殿主！！”龙三的哭声瞬间转为夹杂着狂喜的呼喊，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死死攥住叶昊冰冷的手，“坚持住！您一定能醒过来！沐雪姐还需要您！玄霄前辈！快啊！”

玄霄？

是那个青衫人？

叶昊模糊的感知中，一股与他自身龙血同源、却更加磅礴、如同江海般沉稳而浩瀚的能量，正通过冰冷的皮肤注入他的眉心！这股能量没有丝毫霸道，带着一种万物滋生的温和道韵，小心翼翼地探入他被焚毁得如同焦土的经脉，如天降甘霖般，艰难地滋润着那些寸寸断裂、布满狰狞裂痕的经脉壁垒。

是那个救了他的青衫人在尝试修复？这浩渺温润的力量，竟也是龙血？

剧烈的疼痛并未因此减轻，反而因为这股外来强大力量的深入探查而更加清晰！每一寸被灼烧、被撕裂、被强行压制后留下的恐怖创伤，都在道韵能量的触碰下发出尖锐的哀鸣！

就在肉体与灵魂的巨大痛苦双重冲击下，那片虚无冰冷的意识空间，猛地剧烈震荡起来！

无光的黑暗如同破碎的蛋壳般剥落，脚下的虚无骤然塌陷！

叶昊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片更加宏大、更加恐怖的深红世界！

目光所及，是翻腾的、仿佛由粘稠血浆汇聚的赤色海洋。无数巨大的、燃烧着幽暗黑焰的骨礁刺出海面，如同远古巨兽的残骸。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味、血腥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荒古蛮荒的苍凉威压！

这不是虚幻，而是某种…真实而宏大的投影！像是一场沉睡于龙血深处的古老记忆，或者…一个与龙血源头相连的可怕所在？

“轰隆——！”

整个赤色血海猛然掀起滔天巨浪！亿万顿的血浆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推向两侧，形成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漩涡深坑！

叶昊悬于漩涡之上，渺小如同尘埃。

漩涡中心，黑暗涌动。紧接着，两道比骨礁更为巨大的、燃烧着熔金色火焰的瞳孔，自那无尽的深渊中缓缓睁开！那瞳孔纯粹、古老、漠然，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仿佛九天之上的神祇，俯瞰着微不足道的尘埃！

一股源自生命层次的绝对威压，如同无形的亿万座大山，轰然碾压在叶昊渺小的意识体上！他感觉自己每一缕意念都要被这恐怖的目光碾成齑粉！

一个声音，并非通过听觉，而是直接在叶昊意识最核心处轰然炸响！

这声音无法形容其声调，它超越了语言的范畴，带着时光的厚重与法则的威严，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凝聚着万千世界的重量：

“凡物，何以为龙？”

这不仅仅是疑问，更像是天地法则的拷问，是对他生命本质、存在资格的终极审判！

巨大的意志冲击如同山崩海啸！叶昊的意念在这浩瀚的威压下几乎瞬间溃散！渺小的自我认知如同沙堡被巨浪拍碎！

我是谁？

我是叶昊…

不！我只是一粒尘土…

在这煌煌天威之下…连蝼蚁都不如…

虚无与臣服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要淹没他残存的意志！

不！

不能沉沦！

另一个画面突兀地撕裂了这沉沦的黑暗——冰冷广场上，那朵在少女胸前绽放的血色彼岸花！那双最后注视着他的、带着纯粹信任与诀别恳求的眼眸！

沐雪！！！

心脏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又撕开！那是比天地威压更沉重、更真实的痛苦！那是他拼尽一切、燃烧灵魂也要守护的存在！

就在这守护的执念冲破崩溃边缘的瞬间！

“嗡——！”

他意识深处，那点几乎被深红世界吞噬的微小火苗，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不再是微弱的火星，而是瞬间化作一道通天彻地的煌煌金柱！一股源自血脉本源、不屈不挠、如同亘古巨岩面对滔天骇浪也岿然不动的意志，猛烈地反向冲击着那碾压而来的天地威压！

这股意志极其微弱，面对那深渊巨眸如同萤火之于皓月，但其本质，却带着一种桀骜不驯的野蛮与尊贵！

那是“我”的意志！

那是属于“叶昊”这个存在的意志！

那是…属于他血脉中、刚刚觉醒、尚未成熟的…龙魂的初啼！

深红世界在剧烈震荡！

那冷漠的巨眸似乎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像是古老的星辰因一粒微尘的不自量力而投下的一瞥。

血海不再翻涌，巨眸隐没，整个世界连同那致命的意志拷问，如同破碎的镜面般瞬间消散！

叶昊的意识如同溺水者般被狠狠抛回现实！

冰冷的触感是身下医用气垫床的材质。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涌入鼻腔。

急促而冰冷的“滴滴滴滴”声音来自心电监护仪。

胸腔里撕裂般无法呼吸的剧痛清晰传来——是过度消耗龙血本源和强行爆发后的虚脱，更是经脉被那深红幻境意志碾压留下的精神创伤！

他猛地睁开眼！

剧痛让他视野一片模糊，剧烈地呛咳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带着内脏被搅碎的痛楚和浓烈的血腥气。

“殿主！醒了！真的醒了！”龙三喜极而泣的声音就在耳边，还有她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他手背。

视野渐渐清晰。

头顶是惨白色的无影灯，四周是冰冷的ICU监护设备。自己全身上下插着各种管线，尤其是眉心、胸口、四肢内侧重要的脉轮处，都扎着一根根散发着柔和青色道韵光芒的玉针。那温润浩大的能量仍在缓慢而坚定地滋养着他破碎的躯体。

床边，一身青衫依旧纤尘不染的玄霄，正缓缓收回搭在他脉门上的手指，那古井无波的深邃眼眸中，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探究？

“精神印记遭遇外力反噬，魂魄震荡。若非根基初筑，强提意志抵抗，刚刚那一下，你这‘钥匙’就已经彻底崩毁了。”玄霄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警告，“龙血不是力量，是诅咒也是天问。你还远远没资格承受它的凝视。”

玄霄没有多言，但叶昊能感觉到对方似乎“看”到了某些他深红幻境中的景象！

“沐雪…”叶昊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味，他目光急切地搜寻。

旁边，隔着透明的玻璃隔断，就是另一间ICU病房。

林沐雪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比床单还要苍白，仿佛一朵被风雨碾落的白色蔷薇。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到胸口的起伏，全靠呼吸机和生命维持设备支撑着。但她的床头，那心电监护仪的屏幕上，却显示着一种极其怪异的波纹。那代表生命体征的线条时高时低，每一次平缓的低谷都预示着濒临死亡，但每一次，又被强行拉回一个微弱的稳定状态…如此反复。

是那三根龙纹金针！

叶昊瞳孔微缩。他能模糊地感觉到，那三根由他灌注了最后生气甚至本命精元的金针，正在林沐雪的心脉周围形成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力场！正是这个场，勉强吊住了她一丝不散的生机！代价则是…他自己的本源正在被这三根金针以某种玄奥的方式不断抽取，用来维系她体内的微弱生气！

“情况…很糟。”龙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恐惧，“子弹击穿了右肺，距离心脏主血管只有毫米之差…虽然玄霄前辈用真气暂时封住了内出血，但…子弹残留了一些东西，现代医学的器械无法分析检测，常规手段也无法清除，像是活性极强的生物金属毒素，正在缓慢侵蚀她的神经中枢和心脉…全靠殿主您的针和她…她体内的…”

龙三顿住了，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可置信。

“靠什么？”叶昊强行压抑着翻涌的气血和恐惧，嘶哑追问。

“靠她体内…自己涌出来的一些…非常微弱的…像金丝一样的线…”龙三声音发颤，“那金丝和您金针的能量缠在一起，才勉强压制了那种可怕的生物毒素…但又似乎互相冲突…非常不稳定…普通止血药和血清根本没有效果…玄霄前辈说…那是…”

“是血脉。”玄霄接口道，他的目光落在林沐雪苍白的面容上，带着一种奇特的审视，“一种古老、稀薄、但极其顽强，正在被生死危机强行激活自保的…残缺血脉。”

残缺血脉？

叶昊如遭雷击！他想起了林沐雪父亲与陨石的关联，还有她曾莫名为自己挡刀时出现的异常…

难道她…

就在这时，玄霄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猛地转向病房紧闭的合金门！他那古井无波的神色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

“找死！”

几乎在玄霄厉喝出声的同一刹那！

“轰隆——！”

厚重的ICU特种合金门如同被攻城锥正面撞击！巨大的轰鸣震得整个房间都在颤抖！坚固的门体竟向内变形炸裂开来，无数合金碎片如同炮弹般激射！

一道黑影快如鬼魅，裹挟着浓烈的杀意和某种极其阴寒的特制能量（与废弃工厂黑袍人同源但更精纯狂暴！），无视物理定律般穿过漫天飞散的碎片烟尘！目标不是叶昊！也不是玄霄！

而是病床上如同风中残烛、毫无反抗之力、正由仪器和那几丝微弱金线艰难维系生机的——林沐雪！

龙影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