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不是皮肤的触感,而是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林沐雪的意识如同沉在冰洋最深处,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无形的重压碾回黑暗。碎裂的记忆片段如同沉船残骸,在意识的暗流中翻滚:刺目的金芒、冻结的冰晶、燃烧的暗红火焰、撕裂胸膛的决绝眼神……还有最后那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属于叶昊的破碎哀鸣。
痛。
无处不在的痛。
身体像是被拆解后重新拼凑的玩偶,每一寸骨骼、每一条肌肉纤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更深处,是血脉的哀嚎,那些强行被压制、被点燃、又被冰封的烙印,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深深扎入她的本源。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终于冲破喉咙的封锁,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林沐雪猛地睁开眼!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如同蒙着厚厚的血翳。剧烈的眩晕感让她几乎再次昏厥。她用力眨了眨眼,视野才艰难地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灰暗的天空。没有云,只有一层厚厚的、散发着硫磺与金属焦糊味的烟尘,低低地压着,遮蔽了所有星光。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混杂着血腥、臭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能量辐射后的怪味。
她动了动手指,僵硬得如同不属于自己。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传来,是粗糙的、带着尖锐棱角的碎石和凝固的暗红色血块。她艰难地转动脖颈,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
废墟。
目光所及,是彻底的、令人绝望的废墟。
曾经宏伟的龙神殿,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巨大的合金梁柱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头,扭曲断裂,斜插在焦黑的土地上。地面布满深不见底的裂痕,如同大地的伤疤,深处隐隐透出暗红色的熔岩光芒。远处,原本连绵的山峦被削平了山头,裸露着狰狞的岩石断面。空气中漂浮着尚未落尽的尘埃,在死寂的光线下缓慢沉降。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没有风声,没有虫鸣,没有幸存者的呻吟。只有她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在这片巨大的坟场上空显得格外刺耳。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叶昊……玄霄……龙神殿的众人……
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却牵动了胸口的伤,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她眼前发黑,咳出的不再是血,而是带着内脏碎片的暗红色冰渣。
就在这时,她的右手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猛地低头!
右手,依旧保持着昏迷前的姿势,死死地攥着一样东西——那枚巴掌大小、边缘锋利如刀刃的暗金晶壁残片!
残片冰冷刺骨,锋利的边缘已经割破了她的掌心,暗红的血液正缓缓渗出,沿着残片表面的纹理流淌。但让她瞳孔骤缩的,不是疼痛,也不是鲜血。
是残片表面浮现的图纹!
那是在最后爆炸中,由她体内爆发的坐标信号和她自身血液烙印上去的奇异纹路!金、红、墨绿三色细线交织缠绕,勾勒出一幅残缺却指向明确的星图!星图的终点,那片由星辰残骸和战舰碎片堆砌的庞大环礁中央,那颗散发着幽蓝死寂光芒的冰冷星球——“死寂蓝渊”——如同烙印般清晰!
噬星者的老巢!
复仇的坐标!
一股冰冷的恨意瞬间冲散了部分身体的剧痛。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更多的血液涌出,浸染着那冰冷的残片。这枚碎片,成了她失去一切后唯一剩下的东西,也是指向仇敌心脏的利刃!
然而,就在这恨意燃烧的瞬间!
嗡——!
她掌心的暗金残片猛地一震!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悸动感,如同沉睡的心脏被强行唤醒的搏动,透过冰冷的金属和粘稠的血液,狠狠撞入她的意识!
这悸动……
这感觉……
林沐雪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猛地将残片举到眼前,不顾掌心被割得更深,死死地盯着它!残片表面的星图依旧冰冷,但就在那星图的核心区域,在那代表“死寂蓝渊”的幽蓝光点旁边,一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光晕,正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
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那股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悸动!
叶昊?!
是叶昊残留的意志?!他还……没有彻底消散?!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滚烫地滴落在冰冷的残片上。
“叶昊……是你吗?回答我!”她嘶哑地低吼,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和无法言喻的期盼。
残片没有回应。只有那点暗红的光晕依旧微弱而固执地闪烁着。
但这微弱的闪烁,却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点燃了一簇微小的火苗!它驱散了部分绝望的冰冷,带来了一丝几乎不可能的……希望!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坐起来,去寻找,去确认!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让她再次重重摔回冰冷的地面。剧烈的动作牵动了胸口的伤,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让她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
异变再生!
她掌心的暗金残片,那点暗红光晕闪烁的频率骤然加快!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空间波动和某种……饥渴意念的能量,猛地从残片中散发出来!
这股能量并非指向她,而是如同无形的触手,猛地探向地面——探向她身侧不远处,一道深不见底的、边缘闪烁着暗红熔岩光芒的巨大地缝!
林沐雪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股无形的能量探向地缝深处!
在那翻滚着灼热岩浆蒸汽和混乱能量的地缝深处,一点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极其黯淡的暗红火星,正微弱地闪烁着!
那火星……正是之前从焦黑地面渗入地缝的、包裹着微弱墨绿光点的暗红血块残余!叶昊最后残存的生命印记!
嗡——!
暗金残片发出的能量触手瞬间捕捉到了那点火星!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残片中爆发!
嗤啦!
如同磁石相吸!那点深藏地缝的暗红火星猛地被无形的力量拽起!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暗红流光,瞬间穿透空间阻隔,精准无比地射入了林沐雪掌中紧握的暗金残片内部!
噗!
残片猛地一沉!仿佛吸收了某种沉重的物质!
紧接着!
轰——!!!
一股远比之前强烈百倍、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恐怖悸动,猛地从暗金残片内部炸开!狂暴的能量瞬间冲入林沐雪的掌心,顺着手臂经脉疯狂涌入她的身体!
“啊——!!!”
林沐雪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这能量并非温和的滋养,而是充满了狂暴、毁灭、以及一种被强行唤醒的、属于叶昊的、濒临崩溃边缘的龙血意志!它如同失控的洪流,在她本就千疮百孔的经脉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冰封的裂痕被强行冲开,沉寂的烙印被再次点燃!金色的坐标光点不受控制地从她体表裂痕中再次喷溅出来!
更可怕的是!
残片表面那幅指向“死寂蓝渊”的坐标星图,在这股狂暴能量的灌注下,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光芒穿透了废墟的烟尘,直射向灰暗的天穹!仿佛在向整个宇宙宣告它的存在!
“不!停下!”林沐雪惊恐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叶昊残存意志的回归,非但没有带来平静,反而如同在油锅里投入了火星,瞬间引爆了她体内本就不稳定的坐标烙印!这强烈的信号爆发,无异于在黑暗中点亮了最醒目的灯塔!噬星者……一定会再次锁定这里!
她拼命想要压制,想要甩开那枚如同烙铁般滚烫的残片!但她的手指却像被焊死在了上面!残片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贪婪地吞噬着她试图压制的力量,同时将更狂暴的叶昊意志和坐标信号反向灌入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成了两股狂暴力量交锋的战场!叶昊残留的龙血意志在咆哮、在挣扎,试图冲破坐标烙印的束缚,却又被坐标烙印的力量死死压制、同化!剧烈的冲突在她体内制造着毁灭性的风暴!皮肤表面的金色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亮!整个人如同一个即将爆炸的金色光球!
“呃啊——!”林沐雪痛苦地仰起头,脖颈处被冰封压制的暗红龙纹再次疯狂扭动、蔓延!她的意识在剧痛和两股意志的撕扯中濒临崩溃!
就在这毁灭性的能量即将彻底失控、将她连同这片废墟一起化为齑粉的瞬间!
嗡——!!!
那枚疯狂吸收能量、爆发出刺目坐标光芒的暗金残片,其核心处那点吸收了叶昊血块后剧烈搏动的暗红光晕,猛地向内一缩!
紧接着,一股截然不同的、冰冷、荒芜、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骤然从残片最深处弥漫开来!
这股气息出现的刹那,林沐雪体内疯狂冲突的两股力量——狂暴的龙血意志和沸腾的坐标烙印——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瞬间僵滞!
她的意识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源自“烬渊”的冰冷荒芜气息猛地拖拽!眼前的废墟景象如同破碎的镜面般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旋转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漩涡!
漩涡的中心,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隐约透着一丝令人心悸的、仿佛亘古不变的深沉血色!
那血色中,巨大的、如同星球般的锁形烙印再次浮现!锁芯处,那枚棱角分明、散发出微弱金芒的晶体……此刻正剧烈地震颤着!晶体内部,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暗红意志光点,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正被无数道冰冷的、源自锁链本身的血色能量丝线疯狂缠绕、绞杀、吞噬!
叶昊!
他的残存意志,竟然被强行拖入了这片代表“烬渊”的意识空间!并且正在被这恐怖的锁链烙印无情地炼化、吞噬!
“不——!!!”林沐雪的意识在漩涡中发出无声的尖啸!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压过了身体的剧痛!
她不能让他再消失一次!绝不能!
就在这绝望的念头升起的刹那!
嗡!
她掌心的暗金残片,那作为现实世界与这片意识漩涡连接点的媒介,猛地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吸力!并非针对外界,而是针对林沐雪自身!
她体内那刚刚被“烬渊”气息强行压制的、属于她自身的龙皇残脉力量(坐标烙印的核心本源),以及那源自叶昊、正被锁链疯狂吞噬的狂暴龙血意志,如同受到了同源的、无法抗拒的召唤,瞬间被残片强行抽取、融合!
一股全新的、混杂着坐标信息、龙血意志、以及“烬渊”冰冷荒芜气息的诡异能量流,猛地冲入那片意识漩涡!狠狠撞向那正在炼化叶昊意志的冰冷锁链!
轰——!!!
意识空间内,无声的惊雷炸响!
锁链的炼化被强行打断!缠绕叶昊意志的血色丝线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带着坐标“污染”和“烬渊”同源气息的混合能量冲击得剧烈震荡!
那点微弱的暗红意志光点,在这剧烈的震荡中,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爆发出最后的不屈光芒!它艰难地、顽强地……沿着那股混合能量流开辟的、极其细微的通道,朝着漩涡之外、朝着林沐雪意识所在的方向……艰难地回溯!
现实世界。
废墟之上。
林沐雪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掌心的暗金残片滚烫得如同烧红的烙铁!表面的坐标星图光芒明灭不定,时而刺目如烈日,时而又被内部翻涌的暗红与冰冷荒芜气息强行压制!
她紧闭着双眼,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同溪流般淌下。她在用尽所有的意志,引导着、呼唤着漩涡深处那道艰难回溯的意志!
“回来……叶昊……回来……”
嘶啦——!
一声仿佛灵魂被撕裂的轻响在她识海深处炸开!
成功了?!
林沐雪猛地睁开眼!
掌心的暗金残片光芒骤然内敛!表面的坐标星图瞬间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残片本身也变得冰冷沉寂。
但就在残片的核心深处!
一点极其凝练、虽然微弱却无比清晰、散发着熟悉气息的暗红意志光点,如同历经万难终于归巢的雏鸟,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微弱却无比坚定的……生命波动!
叶昊!
他的核心意志……被强行从“烬渊”的炼化中……夺了回来!
然而,不等林沐雪涌起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
嗡——!!!
一股冰冷、浩瀚、带着被彻底激怒的毁灭意志的恐怖感知,如同无形的宇宙风暴,瞬间扫过这片废墟!扫过林沐雪的身体!最终,死死地锁定在她掌心那枚刚刚沉寂下去的暗金残片之上!
是噬星者!
它感应到了!感应到了那短暂却强烈的坐标爆发!更感应到了……那被强行从“烬渊”边缘夺回的、属于“钥匙”核心的意志波动!
遥远的深空背景中,那双冰冷的黑瞳猛地睁开!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清晰!靠近!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整个星系都要被碾碎的恐怖压力,如同实质般,隔着无尽虚空,轰然降临在这片刚刚经历浩劫的废墟之上!
林沐雪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她紧紧握住那枚残留着叶昊意志的碎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新的风暴,已然降临。而这一次,她手中握着的不再是绝望的坐标,而是……复仇的火种与……微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