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长保姆车碾过湿漉漉的柏油路,最终驶离喧嚣的城区,拐进一片被参天古树遮蔽的、寂静得近乎压抑的别墅区。雨刷器徒劳地刮开瓢泼的雨幕,车窗外的景象在雨水中扭曲变形,唯有那些沉默矗立的、带着明显岁月痕迹的欧式老宅轮廓,在昏暗的天色下透出一种沉重而阴郁的气息。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最为庞大、也最为陈旧的老宅前。沉重的雕花铁门无声滑开,车子驶入,碾过被雨水浸泡的鹅卵石车道,停在爬满枯萎藤蔓的门廊下。
车门打开,冰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雨水的气息瞬间涌入。
他率先下车,撑开一把巨大的黑伞。没有回头,只是朝你伸出手。那只手在昏暗的光线下,骨节分明,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迟疑了一瞬,将手放入他掌心。指尖冰凉,被他温热干燥的手掌瞬间包裹、攥紧。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牵引。
他拉着你,踏上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石阶,推开那扇沉重、雕花繁复、却明显漆色斑驳的橡木大门。
“吱呀——”
门轴发出沉重而喑哑的呻吟,仿佛开启了一段尘封的岁月。
一股混合着陈年木料、潮湿霉味、灰尘和……若有似无的、早已淡去的雪松老家具气息的复杂味道,扑面而来。门内是极其高挑却异常昏暗的门厅,巨大的水晶吊灯蒙着厚厚的灰尘,蛛网在角落无声蔓延。深色的护墙板沉默地矗立,上面悬挂的巨幅油画被白布覆盖,只露出模糊的轮廓。空气死寂,只有雨水敲打玻璃窗的密集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这里没有市中心公寓的冰冷奢华,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破败感和……挥之不去的悲伤。
“跟着我。”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门厅里响起,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他紧握着你的手,没有开灯,熟门熟路地带着你穿过光线昏暗的走廊。
脚下是厚厚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却吸不走那份无处不在的、沉甸甸的压抑。走廊两侧紧闭的房门像一只只沉默的眼睛。空气里那股陈腐的气息越来越浓。
最终,他在走廊最深处停下。
面前是一道极其狭窄、陡峭的木楼梯,盘旋着向上,隐没在更深的黑暗里。楼梯口,一扇低矮、厚重、布满划痕和虫蛀痕迹的木门紧闭着,门上挂着一把早已锈迹斑斑的古老黄铜锁。
雨水敲打屋顶的声音在这里更加清晰,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叩击。
他松开了你的手。高大的身影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局促。他抬起手,没有钥匙,只是用修长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又充满痛楚的意味,轻轻拂过那把冰冷、粗糙、锈蚀的铜锁。
指尖划过锁身凹凸不平的锈迹,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里……” 他开口,声音沉得如同古井里投下的石子,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冰冷的回响,“锁着我所有‘失控’的源头。”
他的目光没有看你,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把锁,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门后尘封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你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顺着脊椎疯狂蔓延。
他不再言语,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那冰冷粗糙的门把手。没有犹豫,猛地用力一拧!
“嘎吱——嘎啦啦——”
腐朽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刺耳的呻吟!仿佛垂死之人的最后哀鸣!
门,被缓缓推开。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呛人的陈年尘埃气息,混合着纸张霉变、颜料干涸和木头腐朽的味道,如同实质般汹涌而出!你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率先走了进去,身影隐没在门内的黑暗中。
你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痒意和心底翻涌的恐惧,抬脚踏入了门内。
昏黄的壁灯被他点亮,光线微弱,勉强照亮了这间低矮、狭小的阁楼。
光线所及之处,是厚厚的、如同灰色绒毯般的灰尘,覆盖着一切。倾斜的屋顶下,裸露着深色的木梁,蛛网像破碎的旗帜一样悬挂着。角落里堆放着蒙尘的、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玩具木马和积木。一个生锈的铁艺衣架上,挂着几件小小的、早已褪色发黄、样式陈旧的童装,在灰尘中孤零零地悬垂着,像被遗忘的幽灵。
靠墙的地方,散落着几个翻倒的颜料罐,干涸的油彩在地板和墙壁上留下了大片大片凝固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暗色污渍。几支干裂的画笔随意地丢在地上。
空气凝滞得如同坟墓。
你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这片破败和死寂,最终,被窗边角落里一个极其突兀的存在牢牢吸住——
在那扇布满灰尘和水渍、几乎看不清外面景象的狭小阁楼窗户旁边,粗糙的木质窗框上,用一枚生锈的图钉,钉着一张早已泛黄、卷边、布满霉点的……老照片。
照片的清晰度很低,带着明显的时代感。
照片里,是一个穿着老式便利店制服、笑容温婉的年轻女人。她怀里抱着一个大约三四岁、扎着羊角辫、穿着碎花小裙子、对着镜头笑得有些怯生生的小女孩。
当你的目光触及照片中那个年轻女人的眉眼时,一股巨大的、如同电流般的熟悉感瞬间击中了你!
那眉眼……那笑容的弧度……那温柔的神态……
和你记忆深处早已模糊的母亲影像……惊人地重合!
而那个被她抱在怀里的小女孩……那张稚嫩的脸庞……那怯生生的眼神……
轰——!!!
仿佛一道撕裂天穹的惊雷,毫无预兆地在你的脑海中炸开!将那些被刻意尘封、早已模糊不清的童年血色记忆,瞬间劈开、照亮!
破碎的酒瓶!
刺耳的尖叫!
男人疯狂的咆哮!
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酒气!
还有……冰冷的、沾着粘稠液体的收银台地面!
你死死蜷缩在收银台下狭小的空间里,用尽全身力气捂住耳朵,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透过柜台的缝隙,你看到……
“那是我妈。”
一个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猛地刺破了你混乱的记忆碎片,清晰地、残酷地在你耳边响起!
你浑身剧震!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血液瞬间冻结!
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他就站在离你几步之遥的地方,背对着那扇钉着照片的小窗。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挺拔而紧绷的侧影。他没有看你,只是死死盯着照片中那个温柔微笑的女人,眼神空洞,深不见底,像两个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破裂的嘴角抿成一条冰冷僵硬的直线。
他的声音,继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沉重地砸在这片死寂的尘埃里:
“也是……”
他微微停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那最后的、如同诅咒般的几个字:
“……你爸醉酒打死的女人。”
咔嚓——!!!
脑海中的惊雷再次炸响!这一次,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那些模糊的血色画面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母亲的尖叫,父亲扭曲狰狞的脸,破碎的玻璃,飞溅的……鲜红……还有收银台下那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恐惧和绝望!
记忆的闸门被彻底冲垮!童年那个最黑暗、最血腥的夜晚,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令人窒息的腥气和冰冷,瞬间将你淹没!你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狭小的收银台下,蜷缩着,颤抖着,听着外面可怕的声响渐渐微弱……直到死寂……
而就在这时——
你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猛地投向那张照片旁边的、布满灰尘和雨痕的狭小阁楼窗户!
童年模糊的记忆碎片中,在那个血腥的夜晚……在那令人窒息的死寂里……在那扇便利店后巷的、高高的、布满灰尘的小窗后……
似乎……似乎有一双眼睛!
一双属于少年的、在黑暗中死死睁大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极致的惊恐、无法置信的震骇……还有……还有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刻入骨髓的……恨意!
那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收银台下……蜷缩在黑暗和血泊中……瑟瑟发抖的你!
“啊——!!!”
巨大的恐惧和灭顶般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将你瞬间吞噬!你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退去!脚下被散落的杂物绊倒,眼看就要重重摔倒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
就在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
一双坚实如铁、滚烫无比的手臂,如同早已准备好的牢笼,猛地从身后伸出!以不容抗拒的、绝对占有的姿态,将你狠狠地、死死地箍进了怀里!
后背重重撞上他坚硬的胸膛!那力道大得让你几乎窒息!
他的双臂如同烧红的铁箍,死死地锁住你的腰身,将你整个人牢牢地钉在他滚烫的怀抱里!下巴重重地磕在你的头顶,温热的呼吸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气息,灼热地喷在你的发间!
“看懂了吗?”
他的声音紧贴着你被冷汗浸透的鬓角响起,嘶哑、低沉,如同困兽濒死的低吼,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腥气和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抖的、扭曲的执念!
他的唇,带着惊人的热度,重重地碾过你冰冷颤抖的耳垂,那力道几乎要将它咬碎!
“从你像只受惊的小老鼠,躲进那该死的便利店收银台下面的那天起——”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勒得你骨骼都在呻吟!那怀抱滚烫得如同岩浆,要将你和他一同焚毁!
“我就注定……”
他猛地将你翻转过来,迫使你面对着他!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亮得如同鬼火的眼睛,死死地锁住你惊恐失神的瞳孔!里面翻涌着浓烈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爱恨交织,和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宿命般的疯狂!
“要成为拴住你的那根铁链!”
他的吼声如同惊雷,在布满尘埃的阁楼里轰然炸响!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冰冷的铁链,滚烫的烙印,宿命的枷锁——在这一刻,伴随着童年血色的记忆和阁楼窗后那双刻骨铭心的眼睛,彻底缠绕、融合,将你们两人死死地捆缚在一起,坠入那早已注定的、名为“永久”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