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台的石栏被午后日头晒得发烫，玉姬立在栏边，指尖捏着一方素帕，帕角裹着几根五彩斑斓的羽毛。云美人站在她身侧，往日跳舞时毫无波澜的眼眸，此刻凝着一丝冷光，看向阶下手持拂尘的老道。
妙元道人刚从丹房过来，袍角还沾着丹砂粉末，见二人神色不善，先打了个稽首，笑道。
龙套玉夫人、云美人唤贫道来，可是陛下的仙药有了眉目？
玉姬抬眼，将帕子掷在他脚边。
玉房真人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老道低头一瞧，见是几根羽毛，脸色微变，却强作镇定。
龙套此乃凤凰羽，前日献于陛下的祥瑞之物，夫人怎会……
西门云祥瑞？
云美人忽然开口，声音清泠如碎玉。
西门云昨日我去丹房附近寻丢失的发簪，在柴房后墙根下，见着个被丢弃的竹笼。笼里除了这些粘了胶汁的彩羽，还有半只没拔干净毛的锦鸡骨架。真人所谓的‘凤凰’，原是这般‘蜕变’的？
妙元道人额角渗出汗珠，拂尘在袖后攥得死紧。
龙套云美人莫要听信谗言，那定是旁人伪造，想污蔑贫道……
玉房哦？那这又是什么？
玉姬弯腰，从石栏下提起一个陶罐，罐口封着布，一揭开便散出刺鼻腥气。
玉房昨日桓钦大人让人暗中查看丹房后院，掘开新土，挖出了这个——罐里是未化尽的鹿骨，还有些汞砂残渣。真人说鹿已飞升，难不成仙人飞升，还会留下副骨头？
老道脸霎时白了，嘴唇哆嗦着。
龙套夫人明鉴，此乃……此乃炼丹的辅料，并非……
玉房辅料？
玉姬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
玉房那你每日给陛下服用的‘清灵散’，里头掺的礜石，也是辅料？寻屿先生说了，那东西蚀骨腐心，长期服用，神仙也难救！
妙元道人见她连礜石都知晓，知道瞒不住了，索性挺直腰板，拂尘一甩。
龙套夫人何必与贫道为难？贫道所为，皆是为了陛下长生！陛下若能成仙，夫人便是仙后，这大秦江山……
玉房住口！
玉姬厉声打断。
玉房我与陛下从邯郸质子走到今日，要的从不是什么仙后尊位，是他能安康长寿，守住这万里河山！你用旁门左道哄骗君王，害得他不理朝政、损伤龙体，当诛！
老道见她动了真怒，眼神闪烁，忽然朝玉姬扑去，想伸手抓她。
龙套既然夫人不肯容贫道，那便休怪贫道……
他手还没碰到玉姬衣袖，云美人已侧身挡在前面，虽身形纤细，却稳稳按住他手腕。她常年练舞，腕力竟比寻常女子大得多，老道挣了两下，竟没挣开。
西门云真人想在咸阳台行凶？
云美人指尖扣住他腕间脉门，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西门云还是说，想挟持夫人，好逃出这咸阳宫？
妙元道人被她扣得吃痛，脸上血色尽褪，瘫坐在石阶上。玉姬看着他这副狼狈模样，心头最后一丝疑虑也散了，转身对身后内侍道。
玉房将这妖道拿下，锁进丹房，待我禀明陛下，再做发落！
内侍们应声上前，老道忽然疯了似的哭喊。
龙套陛下！贫道是为了您啊！那二人是假仙！他们想断了您的长生路——
玉姬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被拖拽下去的老道，眉头紧锁。这老道虽被揭穿，可他最后那句话，却像根刺，扎在了她心上。
芷昔和桓钦若真是仙人，为何在陛下面前迟迟不肯显露神通？他们守在这宫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咸阳台的风忽然大了些，卷起地上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向宫墙深处。玉姬望着那片深不见底的宫阙，忽然觉得，这咸阳宫的迷雾，似乎比她想的还要浓重。
真相大白后，又得了芷昔几副延年益寿的药方，嬴政暂缓了对长生不死的执着，终是放了芷昔、桓钦二人离宫。
出了咸阳城，芷昔回头望去，远处的阿房宫沐浴在暮色里，廊腰缦回，檐牙高翘，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壮丽江山引人折腰，可她知道，嬴政最终还是会死在对长生不老的追求上。
两日后，南天门。
云雾缭绕的石阶上，桓钦忽然停下脚步，看向身边的芷昔，目光锐利如剑。
桓钦你那些药里，加了什么？寻常药材绝无那般疗愈之力，那始皇帝积疾多年，便是瑶池仙露也未必能速效，你药里，分明掺了极精纯的灵物。
他与“寻屿”虽有交集，却远谈不上熟稔，可眼前这人的行事气度，总让他觉得违和。尤其那药里的灵韵，绝非寻常散仙所有。
芷昔正拂去袖上人间尘土，闻言动作一顿，心头猛地一紧。她垂眸掩去眼底慌乱，故作平静道。
芷昔不过是些寻常药材，许是陛下身子底子本就不差，故而见效快些。
桓钦是吗？
桓钦步步紧逼，语气里的怀疑毫不掩饰？
桓钦寻屿道友修行千年，本体乃是金鹏鸟，何时炼出过这等蕴含莲华清韵的灵物？
他上前一步，目光紧锁着她。
桓钦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假扮寻屿？
芷昔只觉心头一跳，握着袖中残存莲瓣的手微微收紧。没想到桓钦竟如此敏锐，竟从一丝灵韵里窥破了端倪。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假扮寻屿的事，眼看就要露馅了。
芷昔心头一紧，正想找个说辞，身后忽然传来炸雷般的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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