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的冥雾漫过脚踝,彼岸花开得如火如荼,殷红的花瓣落在泛着幽光的河面上,随波漂向无尽黑暗。丝璇停下脚步,转身拦住还想往前送的芷昔,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舍,却格外坚定。
丝璇好了,就送到这里吧,再远,便是凡人轮回的地界,你不该沾染上冥气。
芷昔却急了,抬手从腕间褪下一只莹白的镯子。
正是那只她当初凑了许久灵铢,才从应渊手里换来的南柯镯。她不由分说戴在丝璇手腕上,声音里满是郑重。
芷昔这镯子能号令三界蚁众,既能攻城破敌,也能筑碉堡御强敌,对凡人来说已是无往不利。里头还藏了我三片莲瓣,能解你三次生死危机,神魔鬼怪都近不了身。
丝璇指尖触到镯子的微凉,心里猛地一沉。
她早有耳闻,这南柯镯是芷昔当年为了换到手,四处奔波凑灵铢,甚至不惜跟应渊讨价还价才得来的珍宝,是她真正心爱之物。
丝璇君子不夺人所爱,这镯子太贵重,我不能收。
她急忙想取下,却被芷昔按住手。
芷昔收下!
芷昔把她的手攥紧,眼底满是认真。
芷昔我们是神仙,不能随意干涉凡人命数,我没法贴身护着你。就让它替我陪着你,至少能保你下界安稳。
说完,不等丝璇再推辞,芷昔转身便往天界的方向走,衣袂在冥雾中晃了晃,很快便没了踪影。
丝璇望着空荡荡的河面,轻轻摩挲着腕间的南柯镯,心里满是悔意。
她竟收下了芷昔最珍视的东西,这份情谊,重得让她有些不安。
正怔忡间,脚下的忘川水忽然泛起涟漪,南柯镯骤然亮起金色的光,一道透明的结界瞬间将她裹住,稳稳托着她往轮回渡口飘去。
而此刻,天界衍虚天宫里,应渊忽然察觉到南柯镯的灵力波动,心猛地一紧。
他还以为是芷昔遇到了危险,当即化作一道流光往忘川赶。
可当他落在河畔,看到的却是被结界护着、正渡忘川的丝璇,腕间赫然戴着那只本该属于芷昔的镯子。
应渊你……
应渊气得指节攥得发白,胸腔里像堵了团烈火,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他当初把南柯镯给芷昔时,她宝贝得不行,如今竟转手送给了丝璇?难道在她心里,自己连丝璇都比不上,连他给的东西都能随意送人?
丝璇也看到了岸边的应渊,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能硬着头皮让结界加快速度。
芷昔这哪里是送她保命的镯子,分明是扔了个烫手山芋给她,平白惹得应渊动了这么大的火气。
青荷仙域的晨雾还没散,湖水泛着粼粼波光。余墨刚结束水下修炼,湿发滴着水走上岸,左眼皮却突突跳个不停,指尖下意识攥紧。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话音刚落,天际忽然亮起一道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应渊踩着祥云而来,玄色仙袍上缀满流光,周身金芒竟压过了初升的金乌,连空气都似被这怒气烘得发烫。余墨眯眼望去,心里暗叹:不愧是上神,动怒时的气场竟这般慑人。
祥云落地,应渊化作的身影直挺挺立在芷昔殿前。不多时,殿门“吱呀”开了,芷昔刚梳好发髻,发间插着支素银簪,见了应渊这副燃着火似的模样,只拢了拢衣袖,语气不咸不淡。
芷昔不知应渊帝君莅临,有何指教?
应渊你把我给你的南柯镯,给了丝璇?
应渊的声音像淬了冰,每个字都带着火气。
芷昔给了。
芷昔皱眉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声调陡然提高。
芷昔什么叫‘你给的’?那是我凑够灵铢,按天界规矩合法换来的!我想怎么处置,与你无关。
她越说越气,这应渊竟还想管她的东西,脸皮未免太厚。
芷昔当初交易的收条我还留着,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去取来给你看!
应渊却没接话,突然抬手,掌心托着一物——那物比他周身的金光更盛,晃得芷昔下意识抬手遮眼。待看清时,她瞳孔骤缩:那竟是应渊的仙灵!泛着温润的莹光,分明是当初她用心头血一点点修复好的。
应渊你把我给的东西随意送人,那你给我的东西,我也不要了。
应渊的声音发颤,带着偏执的决绝。
应渊这颗仙灵是你修的,我现在就毁了它。
话音未落,他五指猛地一合,“咔嚓”一声轻响,仙灵瞬间碎成细小的光末,像劣质琉璃般散在掌心,风一吹便没了踪影。
芷昔应渊!
芷昔失声惊呼,指尖还僵在半空,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她根本来不及阻止。
更让她心惊的是,应渊竟又抬起手,直直拍向自己的天灵盖,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
应渊还有我这条命,也是你当初用四叶菡萏灵力救的!你既不稀罕我的东西,我这条命,也还给你!
芷昔不可!
疾步冲来的余墨正好撞见这幕,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他飞扑上前,死死攥住应渊的手腕,掌心的仙气都在发抖。
余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别冲动!
应渊的手被攥得动弹不得,寻死不成,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咬牙怒斥。
应渊你走开!这事与你何干?
余墨没见过你这样拿命赌气的!
余墨摇头,手上的力气却没松。
余墨有话好好说,犯不着寻死觅活。
应渊再不走,别怪我对你动手!
应渊挣扎着,周身灵力乱颤,却因仙灵已毁,力气弱了大半。
芷昔此刻脸色铁青,眼底翻涌着怒火与急意,厉声开口。
芷昔他仙灵已毁,灵力紊乱,把他打趴下,别让他再胡来!
余墨闻言,不再犹豫。周身淡青色仙气骤然一震,一道灵力波纹扫过,应渊只觉胸口一闷,整个人被震得向后倒去,“咚”地撞在殿前的石阶上,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挣扎着想要撑起身,手臂却软得使不上劲,试了几次都没能起来。眼眶渐渐泛红,悔恨与屈辱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声音哽咽。
应渊受你这般羞辱,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芷昔站在原地,指尖攥得发白,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余墨蹲在一旁,看着地上失魂落魄的应渊,忍不住叹气。
余墨活了这么久,还真没见过你这样偏执的人……
应渊瘫在地上,虽动弹不得,眼底却仍燃着怒火,那架势仿佛要将芷昔生吞活剥。芷昔揉着发胀的眉心,语气里满是无奈。
芷昔余墨,你先看着他,我去通知陆景来接人。
应渊你休要走!
应渊突然开口,声音从咬得渗血的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执拗。
芷昔俯身,伸手捧住他的脸,指尖沾了他唇角的血迹也毫不在意,眼神凝重。
芷昔帝君,你看看现在的局面,已经闹得够难看了!
应渊你还是要走……
应渊的声音骤然软下来,像受伤后蜷缩的小兽,带着细碎的呜咽,眼底的怒火渐渐被委屈取代。
一旁的余墨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开口。
余墨你若是真在意她,好好待她便是,何苦这般寻死觅活?到最后,谁能落着好?
应渊缓缓闭上眼,声音轻得像叹息。
应渊死,总比那些容易得多。
余墨猛地一怔,随即摇头苦笑。
余墨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我实在无法理解。
芷昔却瞬间懂了。
应渊能把性命毫不犹豫地交托给她,却偏偏跨不过天条的枷锁,更不敢让天帝失望。他就像被捆在规矩里的困兽,一边是心之所向,一边是责任所缚,只能用极端的方式宣泄痛苦。
这样的人,明明近在眼前,却像隔着万水千山,可望而不可守。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曾剜心救他的颜淡,都是如此。
芷昔望着地上失魂落魄的应渊,心里泛起一阵无力。
这糟糕的局面,竟半点破解之法都没有。
应渊芷昔,你懂我了吗?
应渊忽然用尽力气仰头,目光死死锁住她,声音里带着一丝脆弱的祈求。
芷昔迎上他的视线,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余墨看得心头火起,忍不住道。
余墨你哪里是在问她懂不懂你?你分明是在问她疼不疼你!你明知道天条在前,你们这样下去没有结果,何苦还要拉着她一起陷在这泥沼里?
应渊却像没听见他的话,目光依旧固执地黏在芷昔身上,语气近乎哀求。
应渊就让我任性这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
芷昔没再说话,弯腰将他打横抱起。
应渊仙灵已毁,身体虚弱得厉害,轻飘飘的像片羽毛。她抱着他转身走进寝殿,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目光与声响。
余墨站在殿外,望着紧闭的门扉,无奈地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快要被晨风吹散。
余墨你从来都不问问她是否欢喜,我分明看到她眼底藏着的疲惫与不快乐。你这般只顾着自己的执念,何其自私……
这话消散在青荷仙域的薄雾里,没有第二个人听见,唯有门前的灵麦被风拂得轻轻晃动,似在无声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