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淡与余墨的魂体随朝澜返回天界后，芷昔的心口像是被生生掏走了一块，空落落的发慌。
从前总在耳畔叽叽喳喳的声音没了，连指尖凝聚灵力时，都少了几分牵挂的暖意。
天界那边也陷入了诡异的平静，既没有再派天兵来犯，也没有关于“假余墨”的半分消息，这份沉寂，反倒让人心头发沉。
另一边，玄襄正忙着整修他的白骨殿。
上次他为逼天界废除禁情戒律，好成全自己与陶紫炁，竟用歹毒的情人咒暗算应渊。
芷昔得知后怒不可遏，为给应渊报仇，降临魔殿，不仅削平了半座殿宇，连殿外象征魔族七情的七情树都一并推倒。
如今玄襄既要重新夯筑殿基、修复被损毁的梁柱，还得寻来千年古木补种七情树，忙得焦头烂额。
待他与魔族长老烁骅会面时，却当着众长老的面，突然提出推举芷昔接任魔尊之位。
玄襄我本就无心权位，当年接下魔尊之位不过是情势所迫。
玄襄说得坦诚，眼底满是对俗世纷争的厌倦。
玄襄如今陶紫炁已除，魔域更需一位有魄力、能凝聚众心的主君。我只想去人间走走，看看红尘烟火，倒比困在这白骨殿里勾心斗角自在。
芷昔听闻此事，却笑着摇了摇头。她指尖摩挲着案上的茶杯，想起自己“财运归零”的命数，自嘲道。
芷昔我连自己府里的用度都算不明白，若真当了魔尊，到时候发不出军费、凑不齐粮草，岂不是要让魔族将士饿着肚子对抗天界？
她不仅婉拒了魔尊之位，连自己府邸的财政大权，都一股脑交给了寻屿、寻陌兄妹。
寻屿心思缜密，能辨账目真伪。寻陌机灵会算，擅长开源节流，倒比她这个“财运绝缘体”靠谱得多。
后来，芷昔以落月湖为中心，建了一座临水的魔殿。
殿宇以黑曜石为基，琉璃为瓦，廊下挂着泛着幽光的魔珠灯，倒映在澄澈的湖水中，与玄襄那座阴森的白骨殿遥遥相对，一柔一刚，倒成了魔域的两道奇景。
自此，芷昔与玄襄并称“魔界二王”，两人都无心内部夺权争利，反倒像是约好了一般，一个鼻子出气，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应对天界上。
对他们而言，比起魔域内部的权力倾轧，打破天界的压迫与束缚，才是头等大事。
这日午后，芷昔坐在魔殿的临水露台前，面前摆着一盏刚沏好的金银露茶。
湖风拂过，带着水汽的凉意，远处的芦苇荡泛着白茫茫的光，风光旖旎，她却没什么兴致欣赏。
心口的空落感又涌了上来，她端着茶杯望着湖面发呆，连茶凉了都未曾察觉。
白瞳女子芷昔仙尊，忙着呢？
寻陌的声音突然传来，她牵着寻屿的手，一步步走上露台。寻屿双目失明，脚步有些迟疑，指尖偶尔会轻轻碰一碰露台的栏杆，全靠寻陌稳稳牵引，才慢慢站定在芷昔身侧。
芷昔不用想也知道，寻陌这是把兄长“托付”给她照看。
毕竟，寻陌总爱跑出去打探天界与洪荒的消息，留寻屿一个人在府里，她始终不放心。
芷昔心里暗自腹诽：自己好歹也是一方魔主，如今倒成了别人的“临时看护”，未免太损威严。
她当即召来玄襄派来的魔族小侍女，吩咐道。
芷昔你先跟着寻屿神君，他日常起居、出行走动，都由你照料，不可怠慢。
小侍女恭敬地应了声，上前想扶住寻屿的胳膊，却被他轻轻挣开。
寻屿依旧站在芷昔身后，身形笔直，既不说话，也不挪动，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安静地陪着她，哪怕久立伤骨，也毫不在意。
往日里，芷昔对他这般沉默的陪伴，大多是懒得搭理。可今日看着眼前的两兄妹，她心底却生出了久违的亲近感。
两人因为断了冥雁血的供养，脸色都比从前苍白了几分，眼底的疲惫藏都藏不住，想来是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寻屿静默地站在她身后，没有半句言语，却用行动说着最沉的心意。
他是想用自己所剩无几的余生，静静陪着她。
这份藏在沉默里的深情，芷昔何尝不懂。她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轻声开口。
芷昔站久了累，旁边有石凳，坐会儿吧。
寻屿依旧站在原地，没有挪动半步。
芷昔心里清楚，他是在用这种沉默的方式惩罚自己。
惩罚当初为了让妹妹活下去，联手陶紫炁算计她堕魔的过往。
她望着湖面粼粼的波光，思绪渐渐飘远：为了让颜淡与应渊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她与天帝迟早要撕破脸。
那位天帝固执得很，不肯修改禁情的天条，那她便只能仰仗武力，逼他走那一步。
只要这一世颜淡能幸福安稳地活下去，她自己是仙是魔，又有什么要紧？
她从来不像应渊那样心怀苍生，也不像庚辰那样秉承大义。
从始至终，她不过是想爬上更高的仙阶，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受人尊崇，让四叶菡萏一族变得荣耀。
如今想来，魔王的地位与仙尊的地位，似乎也没什么差别。这般一想，她对寻屿的那点怨气，也淡了许多。
芷昔抬手轻点，一缕紫色灵力在空中凝聚，化作一张雕花梨花木椅，稳稳落在身侧。
芷昔从此以后，你就坐在我身侧，当我的幕僚。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寻屿却没有因为这份谅解与重用而轻松，反而后背渗出一层冷汗，脸色愈发苍白。
他倒宁愿芷昔多气他些时日，也好让他心里的愧疚少几分。
寻陌在一旁看得明白，悄悄拽了拽兄长的衣摆，低声劝道。
白瞳女子哥哥，你就坐下吧！别辜负了魔主的一番好意。
寻屿却突然屈膝，半跪在芷昔跟前，颤抖着伸手抓住她的手，仰头望着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惶恐。
寻屿你真的不在意了吗？不在意我当初的算计？
芷昔静静地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寻屿低下头，指尖微微收紧，声音愈发低沉。
寻屿请殿下谅解，寻屿……还在渴求您的青睐。
他缓缓起身，指尖却仍未松开。
寻屿寻屿也知道，情之一物强求不得，可我还是想等，时间会证明我的心。
芷昔突然反握住他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带着几分坚定。
芷昔陪着我吧！魔域这么大，一日十二个时辰又这么漫长，有你在，我会安心些。
寻屿猛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个看似强大的姑娘，又感到孤单了。
他用力回握住她的手，无论何时，无论她有何种需求，他都愿意。
一旁的寻陌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是感激。这些日子，她总能从兄长身上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死志。
当初把芷昔拉入深渊，他始终无法原谅自己，若不是为了让她能得到冥雁血活下去，恐怕早已撑不下去。
如今芷昔肯接纳他，他便不会再胡思乱想了。寻陌由衷地笑开了花，却见芷昔朝她勾了勾手。
她连忙凑上前，芷昔附在她耳边，轻声道。
芷昔我有一计，能取来你们所需的修罗血。
白瞳女子美人计么？
寻陌脱口而出，眼里满是促狭——这性子终究是改不了。
寻屿抓着芷昔的手瞬间收紧，指骨泛白，显然是当真以为芷昔要对应渊用美人计，眼底满是紧张。
被兄妹二人同时质疑，芷昔一时气结。
芷昔难道在你们眼里，我就是胸大无脑，空有皮囊和武力的人吗？
两人对视一眼，竟实诚地点了点头。
芷昔气极反笑。
芷昔那还真是委屈二位，要屈尊在我这样的主子麾下效力了！
白瞳女子没有比魔主更好的主子！我二人誓死效忠！
两人连忙摇头，异口同声地辩解，态度无比恭敬。
寻屿定了定神，正色道。
寻屿对付应渊帝君，就让我兄妹二人来谋划吧！只是魔主……到时候若是伤及他，还请你不要心疼。
芷昔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芷昔他与我所想的样子……有些差距。我左思右想，这差距或许是少了历劫这一环。若能让他转世为凡人，体验人间生老病死、爱恨别离的八苦，或许他便不会再那般固执于天条了。
寻陌眼珠一转，立刻明白过来。
白瞳女子待他下凡历劫，我兄妹二人就有机会取他的血了！
芷昔却有些迟疑。
芷昔可凡人的血会有用吗？要不要等他历劫归来，恢复仙身之后再取？
寻屿点头，语气肯定。
寻屿这个自然。只有修罗族后人的仙血，才能彻底破除我与妹妹身上的诅咒，凡人之血是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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