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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星子未落到晨光熹微

从星子未落到晨光熹微

凌晨五点:操场的风与未熄的灯

五点整的闹钟像根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破宿舍粘稠的寂静。沈砚之睁开眼时,上铺的赵磊正发出均匀的鼾声,嘴角垂落的口水在月光下泛着亮,像条凝固的银线。他摸黑坐起身,冰凉的空气顺着校服领口往里钻,昨天晚自习沾在袖口的蓝黑墨水印,在黑暗里洇成一小片模糊的云——那是解不出解析几何题时,烦躁地用笔尖戳出来的痕迹。

楼道里的声控灯是劣质的暖黄色,每走一步就晃悠三下,投在墙壁上的影子忽明忽暗,像个张牙舞爪的怪兽。三楼转角的窗户没关严,风卷着露水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谁在轻轻翻着试卷。沈砚之扶着冰凉的栏杆往下走,铁栏杆上的红漆剥落处沾着铁锈,蹭在手心有种涩涩的痒。二楼走廊尽头的灯亮着,长方形的光晕在地面铺开——是班里的学霸林溪,她总是比宿舍楼的起床铃早半小时,窗帘缝隙透出的光线里,能看见她伏案的剪影,像株沉默的玉兰。

操场的铁门锈得厉害,锁链上的铁锈蹭在指腹,留下股中药般的腥气。推开时发出的"吱呀"声在空旷的校园里格外清晰,惊飞了香樟树上栖息的麻雀。跑道边的香樟树落了满地叶子,踩上去沙沙响,像踩着无数细碎的叹息。沈砚之活动着僵硬的脚踝,关节发出咔咔的轻响,想起体育老师说的"晨跑能提神",可他现在只想把脸埋进暖和的被窝,让那些三角函数和英语单词暂时从脑子里消失。

第一圈跑得很慢,影子被路灯拉得又细又长,像条拖在身后的尾巴。跑到第四圈,东边的天空开始泛白,云层从墨蓝变成鱼肚色,远处的教学楼轮廓渐渐清晰,瓷砖墙面在微光里泛着冷硬的光。他看见操场角落的乒乓球台旁,老校工正用抹布擦着台面,水珠从布满皱纹的指缝滴落,在晨光里溅起细小的彩虹,转瞬即逝。

第七圈时,肺部像装了团烧得正旺的炭火。沈砚之扶着膝盖喘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脖颈的汗珠顺着脊椎往下滑,钻进校服领口。不远处,几个体育生正在练三级跳,沙袋砸在沙坑里的闷响,和他胸腔的搏动声奇妙地重合。有片叶子落在他手背上,带着清晨特有的湿润,叶脉清晰得像张微缩的地图。他突然想起初中时在这里放风筝,竹骨扎的蝴蝶风筝在春风里抖着翅膀,线断了的那一刻,风筝往教学楼的方向飘去,挂在了三楼的窗台上——那是现在他所在的教室,此刻应该已有早到的同学在晨读了。

回到宿舍时,赵磊已经醒了,正对着镜子挤额头上的青春痘,指尖挤出的白色脓水溅在镜面。"今天跑得够久啊,"他含着牙刷嘟囔,泡沫从嘴角溢出来,"我梦见你跑成了博尔特,胸前还挂着'高考必胜'的奖牌。"沈砚之没接话,拧开热水瓶往泡面桶里倒开水,腾起的蒸汽让眼镜片蒙上白雾,模糊了眼前的一切——这是他这周第三次吃泡面当早餐,胃里隐隐传来熟悉的酸胀。

泡面的香气里混着赵磊的发胶味,甜腻得有些刺鼻。沈砚之把昨天剩下的半截香肠切成丁撒进去,塑料叉子叉起面饼时,听见楼下传来起床铃。那首《运动员进行曲》已经响了三年,前奏一响,整栋楼就像被按了启动键,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咳嗽声、说笑声响成一片。有个男生在走廊里大喊"我的袜子谁看见了",紧接着是女生的尖叫,大概是被随手乱扔的球鞋砸中了。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消息:"早饭别总吃泡面,我让王阿姨给你带了包子。"沈砚之咬着叉子回复"知道了",屏幕上跳出的时间是六点十分。他看见锁屏壁纸是去年全家去海边拍的照片,海浪卷着白泡沫漫过脚背,那时他还不知道,高三的日子会像退潮后的沙滩,只剩下密密麻麻的脚印,连海风都吹不散。

清晨六点半:浴室的水滴与晨读的声浪

公共浴室的热水时断时续,刚淋到身上是刺骨的冷,没等暖和过来又突然变烫,烫得人猛地一激灵。沈砚之站在喷头下,数着瓷砖上蜿蜒的水流——它们汇到地漏时会打个旋,像极了数学题里的漩涡曲线。洗发水快用完了,挤压时瓶身发出干瘪的嘶鸣,最后挤出的泡沫带着点灰色,是沉淀在瓶底的杂质。他把泡沫蹭在墙上,被水汽晕成淡蓝色的云,像幅随手画的抽象画。

他对着镜子擦脸时,看见锁骨下方有块淡青色的印记,是昨天趴着睡觉压出来的,形状像个模糊的三角形。镜子边缘的瓷砖缺了个角,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那是上个月赵磊摔门时撞的,当时还掉下来块碎瓷片,差点砸中他的脚。镜面上有人用马克笔写了行字:"距离高考还有300天",后面被人画了个笑脸,只是墨迹已经被水汽泡得发花,嘴角的弧度歪歪扭扭,像在哭。

穿衣服时听见隔壁隔间的对话,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顺着门缝钻进来。"昨天的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你会吗?"女生的声音带着哭腔。"别提了,"另一个声音更沮丧,"我连题目都没看懂,光那串函数解析式就绕得人头晕。"沈砚之系鞋带的手顿了顿,那道题他也卡了很久,直到晚自习结束前才想通辅助线该怎么画,草稿纸用了整整三张。

走出浴室时,走廊里已经挤满了人。有人端着水盆小跑,水洒在地上,映出天花板的灯影,像块打碎的镜子;有人嘴里叼着面包往教室冲,校服外套斜搭在肩上,衣角扫过墙面的涂鸦;还有几个女生站在镜子前梳头,发绳的颜色红得像老师批改作业的红笔,其中一个正用睫毛夹夹睫毛,镜子里的眼睛瞪得像受惊的小鹿。

教学楼的铁门刚打开,锁芯转动的声音格外清脆,像咬碎了块冰糖。沈砚之走上台阶,看见公告栏前围了群人,脑袋攒动得像片黑色的麦浪。是昨天刚贴出来的月考排名,红色的纸张已经被露水打湿,字迹有些模糊。他踮起脚尖找自己的名字,在第23名的位置看到"沈砚之"三个字,比上次前进了5名,名字旁边被老师用红笔圈了圈。林溪的名字依然在榜首,后面跟着鲜红的"685",像枚醒目的勋章,刺得人眼睛发疼。

教室里已经坐了二十多个人。靠窗的位置都被占了,阳光透过玻璃斜斜地切进来,在课桌上投下窗格的影子,粉笔灰在光柱里跳舞。沈砚之走到自己的座位——第三排正中间,这是班主任特意安排的"黄金位置",据说离黑板的距离正好,能看清板书又不会被粉笔灰呛到。桌肚里堆满了书,最上面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露出一角,被他用荧光笔标了个五角星,那是还有很多错题没弄懂的标记。

他把王阿姨带来的包子放在桌角,塑料袋上印着"便民早餐"四个字,已经被热气熏得发软。包子是猪肉大葱馅的,咬下去时油汁溅在《英语词汇手册》上,晕开一小片淡黄色的渍。他赶紧用纸巾去擦,却把"abandon"这个单词晕得更模糊了——这个总也记不住的单词,像个调皮的影子,总在背单词时跳出来捣乱。

七点十五分,晨读课的预备铃响了,是段单调的电子音,像老式收音机的杂音。课代表抱着英语课本走上讲台,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翻到第48页,读课文。"声浪从四面八方涌起来,像涨潮的海水,有的句子被读得支离破碎,有的段落被反复吟诵,形成奇妙的和声。沈砚之的目光落在课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上,有些是老师讲的语法点,用红笔标着波浪线;有些是他自己标的发音,注着生硬的中文谐音;还有几处被画上了小问号——那是至今没弄懂的句子,像横在面前的小水沟。

他读得很轻,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声音。前桌的女生读得飞快,像在赶时间,单词的尾音都吞了下去;后排的男生声音洪亮,却总把"th"发成"s",带着浓重的方言味;斜对面的林溪声音很稳,每个单词的重音都恰到好处,像节拍器一样精准。阳光慢慢爬到她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她的马尾辫随着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发绳是简单的黑色,和她的人一样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晨读间隙,沈砚之去了趟厕所。走廊里的公告栏又换了新内容,是"百日冲刺誓师大会"的通知,下面画着紧握的拳头,红得像要出血。他在饮水机旁接水时,听见两个老师在聊天:"这次模考理科一本线划到了512。""比去年高了15分?那得让学生再加把劲,弦还得再绷紧点。"他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杯壁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像记无声的警告,冻得人心里发紧。

回到教室时,赵磊正往他桌上放了袋牛奶。"刚在小卖部抢的,"他喘着气说,额头上还带着跑出来的薄汗,"最后一袋纯甄,给你留的。"沈砚之撕开吸管插进去,牛奶的甜味漫开来时,晨读课的正式铃声响了。他把课本竖起来,挡住自己打哈欠的脸,窗外的香樟树在风里摇晃,叶子绿得发亮,像无数只振翅的蝴蝶,而他却被关在这方教室里,连呼吸都带着书本的油墨味。

上午八点:课堂的粉笔灰与草稿纸的褶皱

数学课总是从粉笔灰的味道开始。张老师推开门时,教案夹"啪"地撞在讲台上,惊醒了几个昏昏欲睡的同学,其中一个猛地抬头,嘴角还挂着晶莹的口水。他的头发还是像往常一样乱,像团被揉过的毛线,眼镜滑到鼻尖上,却丝毫不影响他在黑板上画辅助线的速度,粉笔在黑板上"唰唰"游走,留下流畅的白色轨迹。

"昨天的卷子,第18题错得最多,"他用红色粉笔圈出投影上的题目,粉笔末簌簌落在肩头,像落了场小雪,"立体几何的折叠问题,关键是找不变的角和边,就像你们的初心,得守住。"沈砚之翻开错题本,第18页上画着他昨天琢磨了半小时的折叠图,线条被橡皮擦得发毛,旁边写着"空间想象能力不足",是他对自己的批注,字迹里带着沮丧。

粉笔在黑板上簌簌地写着,留下白色的痕迹,像春蚕在啃桑叶。张老师讲题时总爱踱步,皮鞋跟敲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很有节奏,"笃、笃、笃",像在给解题步骤打拍子。他突然停在沈砚之旁边,弯腰看了看他的草稿纸,呼吸里带着淡淡的烟味:"辅助线画得不错,但这里可以用空间向量,更简单。"沈砚之的耳朵发烫,赶紧用红笔在旁边记下"向量法"三个字,笔尖划破了纸页,像道小小的伤口。

下课前五分钟,张老师扔下一句"今天的作业是53上的10道折叠题",就夹着教案走了,教案夹边缘的金属扣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后排的男生开始讨论昨晚的球赛,声音里带着激动的嘶吼;前排的女生围在一起对答案,笔尖在试卷上戳出密密麻麻的点。赵磊凑过来,指着沈砚之的草稿纸:"最后一步算错了,应该是根号17,不是17。"沈砚之盯着那行数字看了半天,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果然是昨晚熬太晚,脑子发昏了,连最简单的开平方都算错。

语文课的铃声带着点温婉的调子,像古筝的泛音。李老师穿着米色风衣走进来,手里捧着《唐诗宋词选》,香水味混着墨香飘过来,像春天的风拂过开满花的树。"今天我们讲辛弃疾,"她翻开书,声音柔和得像流水,"先齐读《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声浪起起伏伏,像风吹过麦田。沈砚之的目光落在窗外,操场边的玉兰花开了,白得像堆在枝头的雪,花瓣边缘带着淡淡的粉,像害羞的小姑娘。他想起初中时在这里捡花瓣,夹在语文课本里做书签,后来被李老师发现了,却没批评他,只是笑着说"爱美是好事,别耽误学习",那时的阳光也像现在这样暖,照得人心里发甜。

李老师突然点他的名字:"沈砚之,分析一下'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典故作用。"他站起来时碰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根琴弦突然绷断。"用廉颇的典故......表达作者壮志未酬的愤懑,还有......还有对朝廷不能重用人才的不满。"李老师点点头,眼里带着鼓励的光:"说得不错,但还要注意联系作者自身的经历,他当时已经66岁了,和廉颇一样,都在担心自己被遗忘。"沈砚之坐下时,听见赵磊在底下偷笑,他瞪了一眼,却看见林溪正低头做笔记,她的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娟秀的字迹,像春天抽芽的柳条。

课间操的铃声响得震天动地,像冲锋号。学生们像潮水一样涌向操场,沈砚之被夹在人群里,听见有人在讨论中午吃什么,声音里带着对食物的渴望。广播里放着熟悉的《舞动青春》,领操员的声音带着青春的朝气,却掩盖不住嗓子的沙哑——大概也是熬了夜。沈砚之跟着节拍抬手、踢腿,动作有些僵硬,胳膊像灌了铅,他的协调性一直不太好,每次做广播操都被赵磊嘲笑像机器人,关节活动时像生了锈的合页。

站在他前面的是林溪,她的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胳膊抬得笔直,像标尺量过一样。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像蝶翼停落在眼睑。沈砚之突然发现,她的运动鞋和自己的是同一个牌子,只是颜色不同——她的是白色,一尘不染;他的是蓝色,鞋边沾着洗不掉的泥渍,像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明很近,却又隔着什么。

课间操结束后,沈砚之去小卖部买了瓶可乐。冰柜的压缩机嗡嗡作响,像只疲惫的蜜蜂。他拧开瓶盖时,气泡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溅在手背上,带着冰凉的痒。赵磊凑过来抢了口喝,喉结上下滚动:"刚看你盯着林溪看,是不是动心了?"沈砚之的脸发烫,把可乐往他怀里一塞:"胡说什么,我在看她的鞋。"赵磊笑得更欢了,拍着他的肩膀:"看鞋?沈大学霸也开始关注女生的鞋了?这可是重大突破!"

回到教室时,物理老师已经在黑板上画好了电路图,各种符号像奇怪的密码。他讲课总爱用方言,"安培"被说成"安陪","电阻"被说成"电组",带着浓重的乡音。沈砚之听得有些费劲,只好盯着黑板上的公式发呆,那些U=IR、F=ma像一串神秘的符咒,组合起来就能解释世界的运转,可他总觉得自己还差了点什么,像隔着层毛玻璃看东西,模糊不清。

物理课的最后十分钟是做题时间。沈砚之盯着那道电磁感应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画出无数条杂乱的线,却怎么也理不清思路。窗外的麻雀落在窗台上,歪着头看他,小眼珠黑得像墨点。他烦躁地用笔敲了敲桌子,麻雀"扑棱"一声飞走了,翅膀扫过玻璃,留下淡淡的灰痕,像句无声的嘲讽。

中午十二点:食堂的烟火气与短暂的休憩

十二点的下课铃像道赦免令,尖锐地划破了教室的沉闷,瞬间点燃了整个教室。学生们抓起饭盒往食堂冲,桌椅摩擦地面的声音、说笑声、脚步声混在一起,像场盛大的迁徙。沈砚之收拾好东西,被赵磊拉着往食堂跑,书包在背上颠得厉害,里面的水杯撞着饭盒,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像串不成调的风铃。

食堂里已经排起了长队,像条蜿蜒的龙。打饭窗口飘出各种香味——红烧排骨的甜腻、番茄炒蛋的酸香、水煮鱼的麻辣,混着消毒水的味道,构成了独特的食堂气息,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开。沈砚之排在队伍里,看着前面的人端走餐盘,米饭上堆

着冒热气的菜,突然觉得胃饿得发疼,像有只小手在里面抓挠。排在他前面的女生正在数饭票,指尖捏着几张皱巴巴的纸,数了三遍才数清楚。

轮到他时,打饭阿姨舀了一大勺红烧肉,肥油顺着勺子边缘往下滴:"小伙子多吃点,看你瘦的,学习再忙也得吃饱。"油星溅在白色的餐盘上,像朵小小的花。沈砚之还想再要份青菜,阿姨已经麻利地给他扣上了盖子,"后面还有人呢,快点快点。"他只好端着餐盘往前走,红烧肉的香气钻进鼻子,却让他想起妈妈做的糖醋排骨,酸甜的味道里裹着家的温暖。

沈砚之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照在餐盘上,给红烧肉镀上了层金边。赵磊端着餐盘凑过来,上面的糖醋里脊堆得像座小山,酱汁顺着盘子边缘往下流。"刚看见林溪了,"他压低声音,筷子在碗里戳着米饭,"她就打了份青菜,太养生了吧,跟兔子似的。"

沈砚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林溪坐在角落,正低头小口吃饭,面前的餐盘里果然只有青菜和米饭,白花花的米饭上连点油星都没有。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发顶,碎发在额前跳动,她的手指纤细,握着筷子的姿势很秀气,像在夹起易碎的珍宝。沈砚之突然想起上次月考,她的作文里写:"高三就像在黑屋子里洗衣服,你不知道洗干净了没有,只能一遍遍地洗。"那时他觉得这个比喻真好,现在却觉得,林溪的"衣服"大概永远是最干净的那件,而自己的,还沾着不少污渍。

吃了一半,手机震动了。是爸爸发来的视频请求,沈砚之走到食堂外的走廊接起。屏幕里的爸爸穿着工装,蓝色的布料上沾着机油,背景是嘈杂的车间,机器运转的轰鸣声像无数只蝉在叫。"最近学习累不累?"他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听起来有些失真,"钱够不够用?我刚给你转了五百。"沈砚之看着他鬓角的白发,比上次视频时又多了些,突然鼻子发酸:"够了够了,我不累。"其实他想说很累,累得不想说话,累得看见试卷就头疼,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累也别熬太晚,"妈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担忧的颤音,"让你带的牛奶记得喝,别总想着省钱。"沈砚之"嗯"了一声,看见屏幕里爸爸的手在擦额头的汗,那双手上有道明显的疤痕——是去年工伤留下的,像条丑陋的蜈蚣,爬在布满老茧的手背上。

挂了电话,赵磊也吃完了,正用纸巾擦嘴,纸屑粘在嘴角像片小胡子。"你爸又给你打钱了?"他笑着说,露出两颗小虎牙,"我爸昨天给我寄了箱苹果,烟台红富士,下午分你几个,补充维生素。"沈砚之点点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沉甸甸的。他想起小时候,爸爸总把他架在肩膀上,那时他的肩膀宽厚得像座山,能扛着他走遍整个镇子,而现在,屏幕里的他看起来有些佝偻,背好像也驼了些,是被生活压弯的吗?

回到教室时,大部分人都趴在桌上睡觉。阳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抽象画。沈砚之也趴在桌上,把胳膊当枕头,校服袖子上还沾着红烧肉的油渍。课本的油墨味混着食堂的饭菜味,闻起来有种奇异的安心感。他闭上眼睛,听见周围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有的均匀悠长,有的带着轻微的鼾声,像片温柔的海,将他轻轻托起。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回到了高一刚开学的那天。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穿着崭新的白衬衫,指着黑板上的"青春无悔"四个字说:"高中三年会很快,你们要珍惜每一天,多看看身边的风景。"那时的阳光和现在一样暖,教室里的人也和现在一样,只是脸上还没有这么多疲惫,眼里还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不像现在,只剩下被试卷磨出的麻木。

下午两点:补习班的空调与未竟的习题

下午一点五十,沈砚之背着书包走出校门。阳光毒辣得晃眼,像无数根针扎在皮肤上,他把校服外套搭在胳膊上,快步走向公交站,影子被晒得短短的,贴在滚烫的地面上。路边的音像店在放周杰伦的《晴天》,那句"故事的小黄花"让他想起初中时的同桌,她总爱在笔记本上画小黄花,黄色的花瓣,绿色的花茎,画得像模像样,后来她去了文科班,就再也没见过了。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来,车身上的广告是"XX复读学校,圆你大学梦",照片上的学生们举着"再来一年"的牌子,眼神里带着倔强。沈砚之挤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座位上还留着上个人的体温,带着点汗味。车里的空调不太给力,热风吹得人昏昏欲睡,前排的老太太在用蒲扇扇风,扇叶上贴着"出入平安"的红贴纸。他翻开背包里的数学练习册,继续做早上没做完的折叠题,颠簸中笔尖在纸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辅助线像条迷路的蛇。

路过市中心的广场时,他看见几个穿着校服的初中生在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像只自由的鸟,在蓝天上盘旋。有个扎马尾的女生在奔跑,风筝线握在她手里,被风吹得笔直,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沈砚之的目光追着风筝看了很久,直到它消失在高楼后面。他想起自己的风筝还挂在教室的窗台上吗?或许早就被清理掉了,像那些被遗忘的童年时光,连同天真和快乐一起,被埋在了厚厚的试卷底下。

补习班在老城区的一栋居民楼里,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绿色的藤蔓像给楼房披了件外衣。沈砚之爬上三楼,楼道里的墙皮掉了一大块,露出里面的红砖,像老人皲裂的皮肤。楼梯转角堆着几个旧纸箱,上面写着"高考资料,5元一斤",是上届学生留下的。门口的鞋柜上摆着盆绿萝,叶子蔫蔫的,像没睡醒的样子,花盆上的裂纹里塞着几张名片。他推开门,教室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空调开得很足,冷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和外面的炎热像两个世界。

数学老师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说话慢条斯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把试卷发下来,上面印着"2022年高考真题"几个字,油墨味很重,熏得人头晕。"今天我们重点讲导数,"他推了推眼镜,镜框在鼻梁上留下两道红痕,"这是高考的难点,也是拉分点,想上985、211的同学,这块必须拿下。"沈砚之翻开笔记本,上面记着上次课讲的积分公式,蓝色的笔迹旁边用红笔标着重点,他当时觉得很难,现在却觉得简单多了——大概这就是进步吧,像爬楼梯,每一步都不容易,回头看时却已经站得很高,能看见之前看不到的风景。

老师在黑板上写着解题步骤,粉笔灰簌簌地落,在他的肩膀上积了薄薄一层。沈砚之听得很认真,偶尔抬头时,看见窗外的老槐树,树枝伸到二楼的阳台上,上面挂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风一吹就晃晃悠悠,像个孤独的舞者。他想起奶奶家也有这样的树,夏天时会结出甜甜的槐花,奶奶总用它做槐花饼,面粉里掺着鸡蛋,槐花的清香混着油香,能飘满整个院子,那时的夏天很长,长得像永远过不完。

课间休息时,沈砚之去楼下买了瓶矿泉水。便利店的老板娘正和人聊天,手里摇着蒲扇,"隔壁楼的那个姑娘,今年考了670多分,报了北大,她妈昨天来买喜糖,哭着说总算熬出头了。"另一个人叹了口气:"我们家那个还差得远呢,这次模考才刚过一本线,愁得我睡不着觉。"沈砚之付了钱,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有点温,顺着喉咙流下去,像条小溪。他想起自己的模考成绩,离目标大学还有段距离,像隔着条宽宽的河,不知道能不能渡过去。

回到教室,老师已经在讲下一道题了,屏幕上的函数图像像座起伏的山。沈砚之赶紧坐下,把注意力拉回试卷,却发现刚才的思路断了,像根被剪断的线。他咬着笔头,看着那些x和y在纸上跳跃,突然觉得很疲惫,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里的,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在试卷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个调皮的孩子在眨眼睛。

下课铃响起时,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沈砚之收拾书包,发现草稿纸用了整整三张,上面写满了公式和数字,像片杂乱的森林。他走出居民楼,晚风带着点凉意吹过来,很舒服,路边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线下,有老人在散步,有孩子在追逐打闹,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和他所处的紧张世界格格不入。

公交车来了,他随着人群挤上去,这次有了座位。车窗外的街景慢慢向后退,音像店的《晴天》还在隐约传来,只是换了首歌,"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沈砚之看着窗外掠过的电线杆,上面真的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像在讨论什么开心的事。他摸出手机,赵磊发来消息:"晚自习见,给你留了座位。"后面加了个加油的表情,拳头握得紧紧的。

沈砚之笑了笑,回复了个"好"。车继续往前开,载着他和满书包的试卷,驶向那个灯火通明的教室,驶向那个还没结束的高三午后。远处的天空,晚霞像幅绚丽的画,红的、橙的、紫的,层层叠叠,他很久没见过这么美的晚霞了,大概是因为以前的这个时候,他总是埋在题海里,忘了抬头看看天。

傍晚六点:暮色里的笔尖与渐浓的倦意

晚自习的预备铃在十七点五十分准时响起,比上课铃多了三秒的尾音,像声悠长的叹息。沈砚之推开教室门时,大半同学已经入座,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空荡的教室里回荡,像春蚕在啃食桑叶。林溪的座位前摞着半尺高的习题册,她正用红笔在《物理错题集》上标注,笔尖停顿的地方,总能扬起细小的纸尘。

赵磊冲他挥挥手,桌角摆着个红富士苹果,果皮上还沾着水珠:"我妈寄的,甜得很。"沈砚之刚坐下,就看见桌肚里塞着张便签,是班长写的:"今晚七点考英语听力,记得带耳机。"耳机线在书包侧袋缠成乱麻,他解了半分钟才拆开,线皮磨破的地方露出里面的铜丝,像根裸露的神经。

六点整,英语老师抱着听力材料走进来,高跟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把桌面清空,"她把试卷拍在讲台上,封皮上的"绝密"二字格外刺眼,"这次用的是去年的高考真题,好好考。"沈砚之塞进耳机时,听见电流的滋滋声,像夏天傍晚的蝉鸣。

听力录音里的女声带着标准的伦敦腔,语速快得像在追赶什么。沈砚之盯着试卷上的选项,笔尖悬在半空,第三题的两个选项"restaurant"和"library"在脑子里打架。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教学楼的灯次第亮起,在暮色中连成一片温暖的光海,恍惚间像片漂浮的星群。

听力结束的哨声响起时,赵磊夸张地抹了把汗:"最后那段独白听得我脑子打结。"沈砚之没说话,翻开数学练习册,中午在补习班没弄懂的导数题还空着,函数图像像座陡峭的山峰。林溪突然转过身,指尖在他的练习册上点了点:"这里可以构造辅助函数,f(x)=e^x - x - 1,单调性更明显。"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泛着淡淡的红。

沈砚之的笔尖跟着她的提示移动,突然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抬头时,正撞见她转回去的背影,马尾辫扫过肩膀,发梢沾着片不知何时落下的玉兰花瓣。他想起初中生物课上讲过的共生关系,此刻他们就像两棵相互缠绕的树,在名为"高三"的土壤里,借着彼此的力量向上生长。

深夜十点:走廊的灯光与未凉的咖啡

十点整的课间,走廊里挤满了活动筋骨的学生。沈砚之靠在栏杆上,望着操场边的香樟树,树叶在夜风里摇曳,影子投在地面上像幅流动的水墨画。赵磊叼着根棒棒糖走过来,糖纸在指间转得飞快:"刚看林溪去办公室了,好像是问化学老师题。"

远处的教学楼还有大半亮着灯,窗户里透出的光像一块块拼图,拼出个不眠的夜晚。有个女生在楼梯口哭,声音压得很低,肩膀一抽一抽的,手里攥着张揉皱的试卷。她的同伴拍着她的背,递过去半包纸巾,包装纸上印着的小熊图案已经被泪水打湿。

沈砚之回到教室时,林溪正在整理错题本,每页的页脚都画着小小的箭头,指向正确的解题思路。她的桌角放着杯速溶咖啡,包装袋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露出"美式黑咖啡"的字样。沈砚之想起自己书包里的牛奶,赵磊给的那袋还没喝,不知何时已经温了。

最后一节晚自习,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沈砚之埋头演算物理大题,草稿纸用了一张又一张,上面的公式像串跳跃的音符。突然停电了,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紧接着又亮起片手机屏幕的光,像散落的星星。有人点燃了蜡烛,橘黄色的火苗在风里摇晃,映得每个人的脸都忽明忽暗。

"继续做题。"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教室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烛光里格外清晰。沈砚之借着手机的光继续演算,屏幕的蓝光映在脸上,像蒙了层薄霜。他突然觉得,此刻的他们就像在山洞里探险的旅人,凭着微弱的光,摸索着通往出口的路。

来电时,离下课只剩十分钟。灯管闪烁了几下,发出"嗡嗡"的电流声,照亮了满教室的疲惫。林溪的头发被风吹乱了,几缕贴在额前,她却浑然不觉,还在对着化学方程式皱眉。沈砚之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那句"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原来女生也一样,为了梦想在黑夜里前行。

凌晨零点:宿舍的台灯与将明的天

宿舍楼道里的声控灯已经坏了,沈砚之摸着黑爬上楼梯,手里的手电筒光柱在墙壁上晃动,照见贴满"加油"标语的墙皮。赵磊在前面哼着跑调的歌,钥匙串叮当作响:"再熬四十天,就能解放了。"

推开宿舍门,浓重的泡面味扑面而来。张昊正对着电脑屏幕刷题,键盘敲得噼啪响,桌角的咖啡杯底结着层褐色的垢。"刚在群里看到的押题卷,"他头也不抬地说,"要不要发你一份?"沈砚之摇摇头,从书包里掏出《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今天的折叠题还没做完。

台灯的光圈里,沈砚之的笔尖在纸上飞舞。第七道题的辅助线画了三次才画对,他在草稿纸的空白处画了个笑脸,像给疲惫的自己打气。窗外的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在练习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赵磊的鼾声在十二点半准时响起,像台老旧的鼓风机。沈砚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镜片上蒙着层水汽,是嘴里呼出的白气凝结的。他起身去倒水,路过张昊的书桌时,看见他趴在键盘上睡着了,屏幕还亮着,显示着未做完的英语阅读。

凌晨一点,最后一道折叠题终于解出来了。沈砚之合上练习册,听见远处传来鸡鸣,一声接着一声,像在催促黎明。他拉开窗帘,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操场的轮廓在晨雾里若隐若现,香樟树的叶子沾着露水,在微光下闪成碎钻。

书桌上的闹钟指向一点十分,距离早上五点的起床铃还有不到四小时。沈砚之把笔帽扣好,发现这支笔芯已经用去大半,透明的塑料管里,墨汁的痕迹像条蜿蜒的河。他想起妈妈说的"水滴石穿",原来高三就是这样,用无数个微小的瞬间,磨出条通往未来的路。

躺在床上时,沈砚之摸出枕头下的照片。那是高一军训时拍的,他和赵磊站在队伍里,皮肤被晒得黝黑,笑容却亮得像太阳。照片边缘已经泛黄,折痕处裂了道细缝,像道正在愈合的伤口。他想起那时的自己,还不知道"高考"两个字会有这么重的分量,只觉得三年时光漫长,像条望不到头的跑道。

黑暗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远处的鸡叫、赵磊的鼾声、窗外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像支低沉的夜曲。沈砚之闭上眼睛,看见操场的跑道在晨光里舒展,像条无限延伸的线,而他正沿着这条线,从星子未落走到晨光熹微,走向那个未知却充满希望的六月。

天边泛起第一缕鱼肚白时,沈砚之的呼吸渐渐平稳。书桌上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还摊开着,第187页的导数题旁,有他新写的批注:"别怕复杂,一步一步来。"字迹有些潦草,却带着股执拗的认真,像颗正在破土的种子,在寂静的深夜里,悄悄积蓄着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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