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们强行冲过一段陡峭的斜坡,闯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巨大空间。
这里如同远古机械巨兽的腹腔内部。
锈迹斑斑、庞大得超乎想象的青铜齿轮层层叠叠,粗大的青铜管道如同巨蟒般蜿蜒盘绕,在探灯光束下投下扭曲狰狞、不断晃动的阴影。
空气闷热粘稠,弥漫着浓重的机油、铜锈和一股挥之不去的、若有若无的甜腥血气。
脚下,仅容一人通行的狭窄金属栈道,悬在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之上,每一步踏上去都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呻吟。
死寂中,只有巨大齿轮停滞的吱嘎声、远处滴水空洞的回响,以及下方深渊里吹上来的、带着彻骨寒意的阴风。
汉斯(裘德考的属下,此刻脸上混杂着恐惧与狂热)焦躁地用一块昂贵的手帕擦着满头的冷汗,指着栈道尽头隐约可见的一道厚重、布满奇异纹路的青铜巨门,声音因为急切而尖锐:
“就在前面!地图显示那就是核心入口!快!加快速度!我们没有时间在这堆破铜烂铁里浪费每一秒!”
他对着身边仅剩的几个神情紧绷、眼神疲惫却透着亡命徒凶光的精锐佣兵吼道,贪婪几乎要从眼中溢出来。
张起灵已无声地立在栈道最前端,身形稳如山岳。
他手中的探灯光束如同手术刀般,冷静地切割着前方青铜壁面的黑暗。
那壁面布满了无数难以理解的凸起、凹坑和细小的孔洞,如同某种生物的皮肤。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千钧重压:“机关未明。乱动,死。”
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入焦躁的空气,瞬间让汉斯身后的骚动安静了几分。
王胖子龇牙咧嘴地捂着肩上渗血的绷带,小心翼翼地调整自己的光束,跟着扫描那些诡异的青铜纹路,嘴里也没闲着:
“汉斯同志,您这急脾气可要不得!这鬼地方,走一步恨不得看一百步!您那‘时间就是金钱’的资本主义格言,在这儿可容易变成‘时间就是肉酱’!悠着点,别把哥几个都交代在这当零件润滑剂!”
汉斯脸色铁青,额角血管突突直跳:
“风险?最大的风险就是犹豫不决!每一秒的拖延都在燃烧老板的耐心和美金!你们这些‘专业人士’,”
他刻意加重了讽刺的语气,“难道只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在后面?” 他眼神阴鸷地示意旁边一个身材魁梧、但眼神因连番惊吓而有些飘忽的佣兵,“马丁!你上!探路!给我小心点!” 他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
佣兵马丁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粗重地喘息着,紧了紧手中的突击步枪,枪口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他咽了口唾沫,极其缓慢、试探性地将一只脚踩上悬空的金属栈道。
那冰冷的触感和轻微的晃动让他浑身一僵。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护食恶犬般紧盯着阿宁的江子算,看到她因之前声波冲击和混战而略显苍白的脸颊。
更看到她几乎是本能地、在栈道边缘这危险之地,身体微微向张起灵的方向靠拢了半步,那是一个寻求庇护和安全感的细微动作。
之前张起灵抱他姐他就憋着一股火了。
阿宁这细微的动作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江子算的神经!压抑的嫉妒和暴戾瞬间冲垮了本就脆弱的理智堤坝。
“滚开!” 江子算猛地一步跨出,强硬地插进阿宁与张起灵之间狭窄的空隙,几乎是用肩膀撞向张起灵,后者纹丝不动。
他扭头对着张起灵,双眼赤红,压低的嘶吼带着浓烈的敌意,“离她远点!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
张起灵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江子算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
他的目光依旧专注地锁定在青铜壁面一处微微反光的凸起上,身体稳如磐石,甚至没有因为江子算的冲撞而产生丝毫晃动。
“江子算!” 阿宁猛地蹙紧眉头,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疲惫,
“你闹够了没有!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收起你那套!”
她的斥责严厉,但眼底深处也掠过一丝对这个弟弟失控状态的无奈和忧虑。
王胖子本就因肩伤剧痛而心烦意乱,看着江子算这疯狗般的行径,尤其是差点撞到栈道边缘的张起灵,虽然知道撞不动,更是火冒三丈。
他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声音在空旷的机械空间里异常清晰:“哟呵,小子,这醋坛子翻得够味儿啊?酸气冲天了都!可惜啊,光有脾气,没那配得上的本事,在这儿可就是活靶子!” 这话尖酸刻薄,如同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冰水。
“你找死!” 江子算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王胖子,右手闪电般按在腰间的战术匕首柄上,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咔吧轻响,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剑拔弩张!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胖子虽然受伤,但毫不示弱,另一只手悄悄摸向腰后的短刀。
张起灵的目光终于从青铜壁上移开,极其淡漠地扫了江子算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江子算瞬间感到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压迫感,仿佛被远古凶兽锁定。
阿宁的手也按住了自己的武器,准备随时阻止江子算的疯狂举动。
汉斯和他的手下则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紧张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内讧,马丁更是僵在栈道上,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阵沉闷而规律的震动声突兀地从汉斯怀中传出,打破了死寂。是卫星电话!
汉斯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掏出那部厚重、带着粗大天线的卫星电话。
屏幕上跳动着“BOSS”的字样。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脸上的怒容和惊惶,换上一副毕恭毕敬的表情,迅速按下了接听键。
“老板!……是!我们已抵达目标区域外围,遭遇了一些……嗯,预期内的阻碍,但核心入口就在眼前!……是!明白!……张先生和他的团队都在,阿……宁小姐也在……是的,状态……尚可。”
汉斯的声音变得异常谦卑,语速很快,一边汇报一边用眼角余光紧张地扫视着张起灵、阿宁等人,尤其是在提到阿宁时,眼神复杂地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评估和一种不易察觉的忌惮。
“……是!老板,我明白!合作!绝对优先保障合作!……资源?损失……损失在可控范围内!……是!明白!拿到核心数据是最高优先级!……请放心!绝不会因小失大!”
通话时间不长,但汉斯的表情却经历了从紧张、惶恐到强行镇定、再到最后一丝不甘被强行压下的变化。
挂断电话,他脸上的戾气和急躁像是被强行按进了水里,虽然还在水下翻腾,但水面却勉强维持了平静。
他转过身,面对众人,尤其是看向张起灵和阿宁时,挤出一个极其僵硬、公式化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冷的命令和执行任务的决心。
“张先生,阿宁小姐,” 汉斯的声音恢复了表面的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裘德考先生亲自指示,一切以合作为重,以开启核心入口、获取关键数据为最高目标。之前的……小摩擦,希望各位暂时放下。”
他特意加重了“小摩擦”和“暂时”几个字。
“张先生,您是此道专家,探明机关的重任,还是得仰仗您。我们的人,”
他指了指马丁和剩下的佣兵,“会全力配合,听从您的指挥。请务必……高效。”
他最后的目光落在江子算身上,带着一丝警告和不易察觉的轻蔑:“江子算,令姐的安全至关重要,请务必保持冷静,配合团队行动。” 言下之意,别再添乱。
一场即将爆发的内讧,在资本意志的远程高压下,被强行按回了水面之下。
栈道上只剩下金属的冰冷、深渊的寒风,以及每个人心中翻腾未息的暗流。
表面和平达成,但裂痕更深,猜忌更重。
马丁在汉斯的示意下,胆战心惊地退回了安全区域,等待着张起灵的指令,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对前路的绝望。
张起灵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片布满死亡陷阱的青铜壁面,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阿宁疲惫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只剩下冰冷的专注。
江子算紧握着匕首的手,指节依旧发白,他死死盯着张起灵的背影,眼中的妒意和疯狂并未因汉斯的话而减少半分,只是被强行压抑,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王胖子撇撇嘴,低声嘟囔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清的脏话,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和脚下深不见底的虚空。
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巨大的机械坟场,只有锈蚀齿轮的呻吟和深渊的呼吸,在为下一步的致命行动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