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杭州,阿宁居所。
阿宁站在窗边,背影纤细却带着一种沉淀后的坚韧。
别墅客厅。
王胖子对着手机眉飞色舞:“云彩妹子!等着胖爷啊!这回真金白银,绝对风风光光把你接出来!……啥?不出来?别啊云彩妹子…..”
吴邪坐在另一张堆满古籍和地图的桌子前,阳光照亮了他紧锁的眉头和专注的眼神。
他快速翻阅着一本泛黄的县志复印件,手指划过布满灰尘的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
“查到了!若榭,乌江上游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寨,县志上零星记载,‘其民古巫遗脉,通蛇语,避蛇毒,祀长生花’。”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困惑和求证,“‘避蛇毒’?可阿宁在蛇沼……”
解雨臣的声音冷静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他正翻阅着几份从汪家据点缴获的残破手札:“那不是普通的蛇毒。”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汪藏海的手札里多次提到‘若榭十巫’和‘长生药残卷’,结合我们在蛇沼的经历,可以确定,咬死阿宁的那条野鸡脖子,是汪家精心培育、专门针对她、或者说针对她可能拥有的‘巫族正统’血脉的特效毒物。目的,就是为了清除不可控的变量,换上他们能完全掌控的‘阿宁’。”
“若榭十巫……长生药残卷……” 黑瞎子把玩弹壳的手指停了下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
“嘿,有意思。三十多年前,我在那附近跑活计,救过一个被毒虫追得满山跑的巫医。那小子挺有意思,硬塞给我一只冻得跟冰疙瘩似的蚕,说是‘冰蚕’,能解百毒。”
他目光转向阿宁,带着一丝探究,“喏,后来那玩意儿还真派上用场了,救了云彩那小丫头一命。看来冥冥之中,跟这地方缘分不浅呐。”
吴邪无语翻白眼,他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一个巫医被毒虫追得满山跑?这角色反过来才是对的吧?
张起灵静静地坐在离阿宁窗边位置不远的一张单人沙发上。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阿宁身上,深邃的眼眸里,仿佛有极其细微、常人无法察觉的幽蓝光点在缓缓流转、汇聚。他整个人像一尊沉默的玉雕,所有的感知都锁定在阿宁身上。
一个下属出现,他站定,对着窗边的阿宁,声音清晰而平静,穿透雨声,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裘德考死了。半小时前,美国医院,器官衰竭。”
阿宁的身体纹丝未动。甚至她凝视远山的眼神都没有一丝涟漪。只有那紧抿的唇线,似乎比刚才更绷紧了一分,薄得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刀锋。
然后,极其缓慢地,阿宁垂下了视线。她的右手,一直插在外套口袋里。此刻,她将它抽了出来。
掌心向上,静静躺着那枚白玉铃铛。玲珑剔透,华美非凡,繁复的符文和冷冽的碎宝石在灰暗天光下折射出幽微诡秘的光晕。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模糊却强烈的呼唤,如同遥远山谷的回音,在她心底深处回荡。
她的手指收拢,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以一种几乎要将这冰冷造物捏碎的力道,紧紧攥住了它。铃铛依旧无声,仿佛内部的空间已被永恒的沉寂填满。
张起灵在属下话音落下的瞬间,倏地睁开眼,漆黑的瞳孔深处,翻涌过一片冰冷而沉重的、不属于他自己的巨大空洞感,如同骤然坠入无光的深海。
那空洞感里,还夹杂着一种尖锐到令人窒息的讽刺,像冰锥直刺灵魂。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锚链,瞬间锁定了窗边那个握着铃铛的、孤绝的背影。他无声地站直了身体,像一柄骤然出鞘半寸的利刃,沉默而坚定地向阿宁靠近了一步。
黑瞎子擦拭的动作毫无预兆地一顿,嘴角那抹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意僵住。
紧接着,一股极其尖锐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刺痛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的心脏,痛得他指尖微微一麻。随即,这股锐痛又转化为一种沉闷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压迫感,如同千斤巨石压在胸口,让他呼吸都滞涩了一瞬。
他下意识地抬眼,精准地捕捉到阿宁紧握铃铛的僵硬背影,以及张起灵那沉默却充满守护意味的姿态。
黑瞎子眼底的玩味瞬间被一种更深、更浓烈的探究欲取代,嘴角重新勾起,那弧度却比刀锋更冷、更锐利。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血腥气味的嗤笑从他喉间溢出,“死都死了……这一刀,补得真他妈够劲儿啊,老东西。”
吴邪脑中画面快速闪回:一片死寂、浊浪翻滚的乌黑江面,冰冷刺骨,望不到尽头;白玉铃铛在绝对的黑暗中骤然亮起,符文流转着冰冷诡谲的光,那光芒却只照亮了周围更深的、令人绝望的虚无。
“呃!” 吴邪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胖子察觉不对,跟云彩道歉把电话挂了,又去拍吴邪背:“天真…..”
原本坐在角落用眼睛瞪这群不速之客,一副“我看你们什么时候滚蛋”的江子算也不瞪了。
她依旧站在那里,对身后因她而起的种种波澜毫无所觉,或者,毫不在意。
裘德考死了。
那个赋予她名字、扭曲她人生、榨取她价值,最后在濒死时刻用一句虚伪的“一世安宁”钉死她整个荒谬存在的男人,彻底消失了。
一世安宁?
这名字本身就是最恶毒的诅咒,是钉在她命运墓碑上的墓志铭,由那个始作俑者亲手书写。
现在,连书写者都化为了尘土。
从始至终,都只是他通往执念路上,一件趁手、耐用、最后还能“物归原主”的工具。
现在,工具的主人死了,工具本身……又该归于何处?
巨大的空洞感在她胸腔里弥漫开来。
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剥离后的虚无。
仿佛支撑她过去人生的最后一根扭曲支柱轰然倒塌,留下的并非废墟上的自由,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冰冷的迷雾。
迷雾深处,只有掌心这枚来自乌江、沉重冰冷的铃铛,是唯一的、孤独的坐标。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更深地摩挲过铃铛表面那些繁复冰冷的符文。
眼神依旧沉寂如古井,但那深潭之下,是无人能窥见的、翻涌的迷茫与探寻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