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若榭寨仿佛真的把他们当成了寻常的观光客。
阳光穿透山谷的薄雾，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阿宁一行人收敛起所有的锋芒，努力扮演着好奇的游客角色，试图融入这片虚假的祥和。
吴邪背着那台老式的海鸥胶片相机，在寨子里看似随意地游荡。
镜头对准那些色彩鲜艳的吊脚楼檐角、晾晒的奇特草药、门楣上模糊不清的古老图腾。
他的动作悠闲，手指却总是有意无意地调整着光圈和焦距，将远处村民看似不经意的窥探、某些紧闭门窗的房屋、以及寨子边缘那些通向更幽深山林的小径，悄然纳入取景框。
相机取景器里，一个正在织布的妇女抬头看向镜头，笑容瞬间堆起，眼神却飞快移开。
王胖子充分发挥了他的“亲和力”。
他蹲在晒谷坪边，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几块压缩饼干，对着几个正在玩石子的小孩挤眉弄眼：
“嘿，小崽子们，看胖爷这宝贝！告诉胖爷，你们寨子里有没有会讲古的老神仙啊？就是胡子白花花，能讲很久很久以前故事的那种？”
孩子们被饼干吸引，眼睛亮晶晶地围上来，刚张开嘴想说什么。
一只属于中年妇女的、布满劳作痕迹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伸入画面，一把抱起离胖子最近的孩子。
“哎呀，贵客，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别见怪！” 妇女脸上是熟悉的热情笑容，语速飞快，抱着孩子转身就走，留下胖子举着饼干的手僵在半空。
旁边的黑瞎子倚着竹竿，墨镜后的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顺手接过胖子手里的饼干，塞进自己嘴里嚼得嘎嘣响。
黑瞎子漫不经心地抛接着一颗小石子，目光扫过那些看似在劳作、实则时刻留意着他们动向的村民。
他偶尔会指着某处看似寻常的角落，低声对身旁的张起灵说：“哑巴张，瞧见没？那石磨底下刻的纹路，跟寨门外破掉的那个阵，有七分像。”
张起灵的目光沉静地掠过，几不可察地颔首，视线最终总会落回几步之外的阿宁身上。
阿宁安静地走着，腰间那枚白玉铃铛随着她的步伐无声轻晃。
江子算如同沉默的影子，紧贴在她侧后方，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无形的警告让那些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纷纷退避。
寨子中心的空地突然被喧嚣填满。
赶集日到了。
寨子中央一片相对开阔的地带，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沸腾的热闹，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这个诡异平静的寨子。
空气中混合着烤肉的焦香、米酒的醇甜、山货的土腥，以及一种极其浓烈、挥之不去的奇异水生植物气味。
色彩斑斓的摊位挤满了空地，人头攒动，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笑声混杂。
挂着风干野味的架子、堆满山菌竹笋的背篓、售卖银饰和彩线的手工艺人。
但仔细看，摊主和穿梭其间的顾客，依旧是清一色的中青年面孔，不见丝毫老态。
穿着深色土布、包着头巾的村民在摊位间穿梭。
摊位简陋：竹筐里堆着新鲜的山菌野菜、色彩艳丽的土布、粗糙但实用的竹木器具，还有几个小摊散发着食物蒸腾的热气。
吴邪蹲在一个卖各种奇特干草和块茎的摊子前，拿起一根长相奇特的根茎问：“老板，这个怎么吃？”
黑瞎子则在一个卖银饰的摊子前流连。
他拿起一个雕着复杂蛇形纹路的厚重银手镯，对着阳光照了照，啧啧有声：“这手工，地道！” 摊主是个面上表情丰富的妇人，眼神明亮。
过了会儿他又道，“嚯，这兽牙……是后山打的？”
妇人继续热情地介绍起来，她说着一骨碌土话，黑瞎子只隐约听懂了什么“厉害”“凶猛”。
黑瞎子笑嘻嘻地掏钱买下，随手揣进兜里。
江子算一脸嫌弃地跟在后面，对周遭的一切都显得不耐烦。
他站在一个卖油炸粑粑的小摊前，看着那黑乎乎的油锅，眉头拧成了疙瘩。
阿宁也在一个银饰摊前驻足。
她看的不是镯子，而是一些小巧的、造型古朴的铃铛挂坠。
她拿起一个，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眼神专注地与背包侧袋里的青铜铃铛进行着无声的比对。
阳光照在她微蹙的眉心和专注的侧脸上。
张起灵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灵，始终保持在阿宁三步之内。
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人群和四周的建筑，实则将一切细微的动静和投向阿宁的目光都纳入感知。他偶尔会看向吴邪那边，确保那个邪门体质没捅娄子。
一股浓郁、奇异的香气飘来。
一个简陋的竹棚下，架着一口大锅，里面翻滚着乳白色的浓汤，旁边摆着几碟绿油油、根须状的凉拌菜。
“来来来！贵客尝尝！我们若榭最地道的山珍，凉拌折耳根！” 一位笑容满面的大婶不容分说地将几碟翠绿欲滴、根茎雪白的拌菜塞到他们手中。
那浓烈的、如同鱼腥混合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吃摊前，黑瞎子兴致勃勃： “入乡随俗，尝尝特色！这叫折耳根，也叫鱼腥草，清热解毒！”
王胖子也跃跃欲试，“闻着……是有点腥哈？但看着挺清爽！” 他夹起一大筷子塞进嘴里。
王胖子面部表情瞬间凝固、扭曲，眼睛瞪圆，腮帮子鼓起，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味觉冲击，想吐又不敢吐，整张脸皱得像只苦瓜。他捂着嘴，含糊不清地发出“唔……唔……”的怪声。
过了会儿实在没忍住，他猛地弯腰，剧烈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快飙出来了，指着那碟折耳根，半天说不出话。
“胖爷的舌头要叛变了！这……这什么味儿？！又腥又冲……像……像生啃鱼鳞拌泥巴！” 他痛苦地嘶吼。
比西湖醋鱼还吓人。
他夸张地吐着舌头，原地跳脚，引得周围村民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那笑声里带着几分真实的促狭。
吴邪被王胖子大力推荐，忍着强烈的生理不适，勉强咀嚼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土腥气和类似铁锈的凉意直冲脑门，让他差点当场失态。
他强装镇定，努力咽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呃……水！”
江子算早就看吴邪不爽了，可是她姐不让他骂吴邪，这下可让他找到机会宣泄憋了几天的火气，他发出轻蔑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冷笑： “哈！活该！让你瞎尝！”
他自己则要了一碗看起来最安全的米豆腐，小心翼翼地吃着。
黑瞎子哈哈大笑，自己也夹了一筷子，面不改色地嚼着，仿佛在吃人间美味：“胖爷，小吴徒弟，你们这承受力不行啊！这多带劲儿！” 他墨镜后的眼睛却微微眯起，似乎在强忍某种不适。
阿宁对王胖子吴邪的狼狈和江子算嘲讽、黑瞎子的狂笑都有些无奈，但也觉得这混乱的场面……有点滑稽。她嘴角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又强行忍住，只是默默移开目光，看向桌面。
随后拿起筷子，也小尝了一口，秀气的眉头立刻紧紧蹙起，强忍着那股奇异的腥冲味咽了下去，随即端起旁边的粗茶猛灌了一口，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窘迫。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张起灵。
张起灵静静地坐着，似乎对那碗引发“惨剧”的折耳根毫无所觉。
只是当阿宁被呛到、露出窘态时，他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抬手拂去尘埃般，将一个干净的竹筒水杯递到了她手边。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阿宁微怔，接过水杯，低声道：“……谢谢。”
江子算看在眼里，冷哼一声，把米豆腐碗重重一放。
他决定从现在开始张起灵变成他最讨厌的人，吴邪排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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