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的悲哀

吴邪呆呆地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哥……消散在青铜门后？阿宁……冰封长白？

那个小小的、只有三斤多的婴儿……失去双亲，被交到他怀里？巨大的悲伤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弯下了腰。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仿佛想找根烟，却摸了个空。系统后面的话，更是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耳膜：

“潘子在张家古楼为保护吴邪死去，张起灵进入青铜门后，吴邪……”系统的光束精准地打在吴邪身上，如同审判，“开始了他长达十年的、名为‘沙海’的疯狂布局。他意图锁定并摧毁汪家那操控命运的命理推算系统基地，

为此，他化身为‘关根’，行走在黑暗边缘，不惜以身犯险，经常深入古潼京那诡谲莫测的核心地带……一次次读取黑毛蛇体内承载的费洛蒙信息，强行接收那些混乱、癫狂、足以摧毁常人神智的远古记忆碎片。”

“这是导致他精神分裂症的致命根源。”系统的宣判冰冷无情，“而后来，当阿宁死去的消息传来……”光束扫过依旧低着头的阿宁，“这对吴邪来说，更是毁灭性的打击！他本已摇摇欲坠的心理状态彻底崩坏，他变得尤为……偏执、阴郁、难以预测，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缘的疯子。只有在吴太初这个承载着故人血脉的孩子身边时，他才能获得片刻的、虚假的安宁。”

“执行沙海计划的十年间，”系统的声音带着一种对自我毁灭轨迹的陈述，“焦虑如同跗骨之蛆。吴邪唯一的‘解药’就是吸烟，一支接一支，仿佛要将所有的绝望和疯狂都吸进肺里。

再加上无数次深入古墓幽穴、流沙荒漠，吸入大量含有剧毒霉菌、重金属粉尘和未知病原体的有害尘埃……他的肺部，早已不堪重负，内部结构被破坏殆尽，如同干涸龟裂、寸草不生的盐碱地，一步步走向不可逆的纤维化。王胖子为了他遍访名医无用，当吴太初年满十八岁时，他……油尽灯枯，撒手人寰。”系统最后补充了一句，“就在黑瞎子……只剩下三个月阳寿的时候。”

潘子释然，他甚至觉得这是他最好的结局，但是小三爷……

胖子泪流满面，他几乎能看见自己怎么去到处求人救救吴邪。

吴邪听着关于自己未来的“死亡预告”，听着自己如何一步步走向疯狂、自毁和最终油尽灯枯的结局，听着自己肺部纤维化的痛苦过程……他反而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只是那张脸白得如同刷了石灰，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的霜花，嘴角甚至扯出一丝极其苦涩、极其荒诞、近乎神经质的弧度。

原来……这就是他燃烧生命换来的终局。为了一个目标，燃尽一切，包括理智，包括健康，包括……他自己。

黑瞎子站在阴影里，墨镜遮掩了一切。

当听到“收吴邪为徒“、“人体实验的残次品”、“眼睛本就有问题”、“井底女尸的阴气侵蚀”、“接近失明”时，他只是沉默地扶了扶墨镜。

而当听到“吴太初孤身入西王母宫给他找救治方法”时，他紧抿的唇线微微动了一下，墨镜边缘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反光闪过——是水汽？无人知晓。

系统光束并未停下，它转向了解雨臣和霍秀秀的方向：“解雨臣，作为吴邪计划最坚定的支持者和盟友，他倾尽解家之力，甚至不惜假死以彻底迷惑汪家，让敌人相信九门核心力量已被瓦解。代价是……”

系统的声音带着一丝对庞大数字的漠然，“解家传承数百年积累的、超过三百亿的庞大资产，在布局中如同投入熔炉的薪柴，在极短时间内……原地蒸发，化为乌有。”

解雨臣端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姿态依旧优雅如画。

他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波澜，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唯有那双深邃如古潭的桃花眼底，骤然掠过一丝冰封般的锐利寒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对庞大代价的漠然与决绝。

他缓缓收拢手指，将手中裂开的扳指紧紧攥在手心，骨节同样泛出青白色。

“霍秀秀，”系统的声音转向那位穿着利落劲装的女子，“为了保护解家最后的根基，也为了保住霍家不被汪家彻底清算吞噬，她肩负起两家残存的力量，带领着核心的、忠诚的族人和伙计，做出了艰难而明智的选择——退出国内这个已成修罗场的棋局，将所有力量转移到海外蛰伏。她成为了吴邪和解雨臣那盘死棋中，埋藏最深、也最为关键的‘后手’。”

霍秀秀娇美的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嘴唇微微颤抖着。

她猛地看向解雨臣，眼中充满了震惊、担忧和一种被骤然压上千钧重担的无措。

小花哥哥假死，霍家由她带领，说明霍仙姑出事了。

……这担子太重了！但当她看到解雨臣那攥紧的、指节发白的手，看到他眼底那份冰封的决绝时，她眼中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

她挺直了纤细却坚韧的背脊，用力抿紧了苍白的嘴唇，对着解雨臣的方向，极其轻微却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迅速消失在衣领的阴影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有那微微颤抖的发丝，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系统似乎陷入了某种“感慨”模式，它那小小的翠绿身体在空中微微发光，声音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近乎哲学般的悲悯，仿佛超脱了这凡尘的苦难：

“他们这群人，如同扑火的飞蛾，用自身血肉、家族基业、乃至灵魂的完整作为燃料，点燃了一场旷日持久的、绝望的反抗。最终，以惨烈到难以想象的代价，为这个世界……换来了一个勉强算得上‘还算好’的结果。”

这声“还算好”，在死寂的营地中回荡，显得如此刺耳，又如此沉重。它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墓碑，矗立在每个人心头，铭刻着所有已知和未知的牺牲。

未来沉重的铁幕，已在此刻轰然落下。

系统可不等他们消化，它再次开口，“话说回来，当吴太初终于能娴熟运用她那源自蛇母三千年修为、又经天劫洗礼的创造伟力时，她曾做过一次尝试……一次绝望的尝试。”

众人的心神被再次牵动。

“她想救回她的娘亲。”系统的声音低沉下去，“她动用了造物主般的力量，以寒冰为骨，以记忆为引，以对母亲刻骨的思念为魂……她真的创造出了一个‘阿宁’！一个容貌、声音、甚至细微习惯都一模一样的‘阿宁’！”

画面唯美而悲伤，光芒汇聚，冰晶凝结，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光华中缓缓成型。

“她也想救回她的父亲，”系统的光束扫过青铜门的方向，“创造出了一个‘张起灵’！同样拥有那冷峻的面容、沉默的气质，甚至握着黑金古刀的姿势都分毫不差！”

两个栩栩如生的“人”，站在了吴太初面前。

“但是……”系统的电子音陡然变得无比沉重，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哀，“当吴太初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母亲’的脸颊，想要呼唤‘父亲’时……她看到的，是两双空洞的、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阿宁的坚韧与复杂，没有张起灵的深邃与孤寂。他们只是……完美的躯壳。拥有着至亲的外形，却失去了至亲的灵魂内核。”

吴太初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巨大的绝望和茫然淹没了一切。

“她可以创造生命，可以复制记忆，甚至可以赋予力量……但她无法复刻那独一无二的灵魂羁绊，无法找回那份只存在于特定时空、特定经历下产生的……刻骨铭心的爱。”

系统的声音如同最后的丧钟，带着神级造物也无法挽回的终极悲凉，“这……就是造物主的悲哀。她能创造万物，却无法……复活她的父母。”

系统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电子叹息，如同为整个故事画上了一个充满遗憾与永恒的句号。

静。

这一次的寂静，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绝望，仿佛连时间本身都被冻结了。

融化的冰水在地上蜿蜒，如同无声的泪痕。

蛇母雕像沉默地矗立，见证着凡人的命运。

阿宁依旧低着头，扶着石壁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

张起灵靠在墙边，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气息微弱得几乎消失。

吴邪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提前去往了那个肺部纤维化的痛苦终点。

黑瞎子墨镜下的脸转向黑暗深处，无人能窥见表情。

王胖子、解雨臣、霍秀秀等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脸上只剩下麻木的悲凉。

唯有云端之上，千弥静静地听着这一切。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对“造物主的悲哀”这一终极命题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