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口的风带着劫后余生的硝烟味和长生花残存的清冷气息。
回程的路比来时沉重百倍。
张起灵沉默地走在阿宁身侧,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他周身的气压依旧低沉,如同暴风雨后尚未散尽的铅云,手中的黑金古刀并未归鞘,刀尖斜斜点地,在布满碎石和焦土的地面上拖曳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
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但紧绷的肩线透露出他并未放松警惕,眼角的余光如同无形的丝线,始终缠绕在阿宁身上,确认她的存在,确认她的步伐。
阿宁走在中间,刻意维持着步伐的平稳,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和后背被腐蚀处的阵阵灼痛。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左右两侧截然不同的“力场”。
左侧是张起灵沉默而沉重的守护,带着未散尽的惊悸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右侧前方,则是黑瞎子那道仓惶逃离的背影。
黑瞎子走得极快,踉跄却异常执着地冲在最前面,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他始终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一次也没有回头。
那宽阔的、总是显得玩世不恭的肩膀,此刻僵硬得像一块风化的岩石,绷紧的肌肉线条透过破烂的衣物清晰可见,还在微微地颤抖。
每一次落脚都带着一股狠劲,像是在跟地面较劲,又像是在驱赶什么。
他周身弥漫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比峡谷里的风更冷。
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
除了风声、脚步声、刀尖刮地的轻响,再无其他声响。
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尴尬和混乱,在这三人之间无声地弥漫、发酵。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达到顶点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人声。
“小哥!阿宁!瞎子!” 吴邪的声音带着焦急和如释重负的喘息,第一个从一片被猰貐冲击波扫倒的灌木丛后钻了出来。
他脸上沾着灰,眼神在看到阿宁和张起灵的瞬间亮了一下,随即又被浓重的担忧覆盖,迅速扫视着他们身上的血迹和狼狈。
紧接着是王胖子,他呼哧带喘地跟上来,嘴里还嚷着:
“哎哟喂我的姥姥!可算找着了!那动静,地动山摇的,胖爷我以为哥几个要折里头……”
他的话在看到眼前三人组诡异的状态时,戛然而止。
那双小眼睛滴溜溜一转,瞬间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解雨臣和江子算紧随其后。
解雨臣一身纤尘不染的定制服装早已被江水和乱枝划破,眉宇间带着赶路的倦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尤其在阿宁苍白的脸色和嘴角的血痕上停顿了一瞬。
江子算则一眼就锁定了阿宁,看到她身上的伤,眼神瞬间阴沉下来,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心疼,立刻就冲了过去。
…………
解雨臣的物资起了大作用。
给几人伤口做了简单处理,补充了点食物,猰貐毒气的灼伤可能还需要若榭巫医解决,一行人再次起身。
王胖子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打在走在最前头、背对着所有人的黑瞎子身上。
黑瞎子那僵硬的、带着仓惶逃离意味的背影,以及刻意拉开的、拒绝融入的距离感。
王胖子的小眼睛猛地睁大,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随即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果然如此”和“卧槽又来”的惊叹表情。
王胖子内心OS:“完犊子……又疯一个!”
他眼前镜头疯狂闪回:张家古楼深处,张起灵挡在流向阿宁地暗红能量之前,那双万年冰封的眼中第一次碎裂出近乎毁灭的震撼和决绝的守护之光;
长沙地界,吴邪脸上带着近乎癫狂的孤注一掷,将自己涂抹成“齐羽”的模样,眼神深处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只为在“它”的陷阱中撕开一道让她逃脱的生路;
眼前,黑瞎子那狼狈不堪、灵魂出窍般、急于逃离却又无处可逃的背影。
王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叹得百转千回,充满了过来人的沧桑和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微妙兴奋。
他的目光又飘向了解雨臣。
解家当家此刻正冷静地观察着阿宁的状态,眼神里是评估、是责任、是深沉的思量,唯独没有那种“疯魔”的征兆。
阿宁原先束起的粗壮辫发早在追击中散作泼墨长瀑 ,乌丝顺直垂落,泛着缎子般的柔光,每一缕都似在仓皇间挣脱束缚,流淌着未经雕琢的野逸。
她眉眼间天生的清贵韵致仍未被狼狈碾碎,整个人在月光的照耀下雪润如玉,可唇角那抹艳红血迹,却像春日桃枝被骤雨折落的残瓣,猛地划破这份澄澈清丽。
清艳姿容里浸着凄楚,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仿佛一尊被风雨打湿的玉雕,明明该是高岭琼枝,却偏要在尘埃里泄出三分破碎、七分哀婉,叫人望着这 “美玉蒙尘、明月暂晦” 的画面,更觉她容颜皎洁得惊心动魄。
王胖子内心暗叹: “花儿爷啊花儿爷,您老这定海神针,还能稳多久?”
他的视线扫过一脸阴鸷护姐心切的江子算,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直响:“啧啧啧,一个冰山守护神,一个疯批伪装者,一个别扭逃跑犯,再加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姐控弟弟……好家伙,这局面,一桌麻将都坐不完了嘿!”
王胖子脸上肌肉抽动,嘴角越咧越大,一个极其猥琐又幸灾乐祸的笑容在他圆脸上绽放开来。他越想越觉得这修罗场精彩绝伦,仿佛已经预见到了未来鸡飞狗跳的日子。
“桀……桀桀……” 一阵极其轻微、压抑不住、充满了“看好戏”意味的怪笑声,从他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漏了出来。
那笑声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突兀。
“胖子?” 吴邪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又有点毛骨悚然,疑惑地转头看他。
王胖子立刻用手捂住嘴,肩膀可疑地耸动,眼睛却贼亮贼亮地在张起灵、阿宁、黑瞎子的背影、解雨臣和江子算之间来回扫射,那眼神分明在说:好戏,这才刚开场呢!
峡谷出口的混乱空地上,劫后重逢的几人。
张起灵沉默守护,阿宁疲惫站立,黑瞎子背对众人如同受伤困兽,吴邪担忧,解雨臣冷静评估,江子算怒视所有“潜在威胁”,王胖子捂嘴憋笑看戏。
阳光艰难地穿透尘埃,照亮每个人脸上迥异的表情,气氛诡异而张力十足。
风,似乎也带着八卦的气息,吹动了阿宁染血的衣角和地上幽蓝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