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黑瞎子（3）

沙漠重新露出它起伏的曲线，却冷酷地吞没了某些存在。

阿宁的脸色冰封。 “定主卓玛和扎西不见了。”她的声音冷得掉渣，目光扫过周围每一张惊魂未定的脸，最终冷笑一声，带着看穿一切的讥讽，‘它’的人，真是阴魂不散。

她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张起灵，寻找最可靠的利器：“张起灵，你……”

话音未落，一个吊儿郎当的身影晃了过来。黑瞎子不知何时从第一辆车下来了，解雨臣静默地跟在他身后几步远。

“这种找人的粗活，哪儿用得着哑巴张出手？”黑瞎子咧着嘴，墨镜下的表情无人看清，只有嘴角勾着惯常的、让人火大的弧度，“瞎子我去去就回。”

他甚至没等阿宁点头，便径直转身，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尚未完全平息的沙海，仿佛只是去散个步。

阿宁盯着他那副看似潇洒不羁、永远准备逃离的背影，积压的怒火、百年的委屈、还有刚刚经历风沙的惊悸，在这一刻轰然引爆。

她死死攥紧拳，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心中无声的咆哮却震耳欲聋： 又逃！这个不敢面对的胆小鬼！死渣男！

风沙过后的沙漠，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又仿佛什么都已改变。

黑瞎子的身影在扭曲的热浪中显得孤寂而缥缈。

他循着微不可辨的足迹和直觉，最终在一处背风的沙窝里找到了几乎被黄沙掩埋的定主卓玛和她的孙子扎西。

老太太气息微弱，扎西正吃力地试图背负起她。

黑瞎子蹲下身，默不作声地从腰间取下皮质水囊，动作近乎本能地细致。

他小心地托起定主卓玛的头，将清水缓缓滴入她干裂的唇间，接着又把水囊递给嘴唇也已起皮的扎西。

整个过程安静得只剩下风沙的呜咽和细微的吞咽声。

水珠沿着定主卓玛的下颌滑落，渗入干渴的沙地，瞬间消失无踪。

“谢……谢谢……”扎西喘着气，用生硬的汉语说道。

黑瞎子只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跟上。

他搀扶起老人，由扎西背着，三人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营地的方向艰难移动。

然而，黑瞎子的魂，早已不在这片灼人的沙漠里。

他的墨镜隔绝了刺眼的阳光，也掩盖了眼底翻涌的、跨越了百年的惊涛骇浪。

脚步机械地迈动，踩在沙地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但这声音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

他的思绪早已穿透时光，撞回了那个烛火摇曳、礼乐悠扬的厅堂……

王府书房，年轻的自己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那把材质特殊的匕首，听着长辈关于联姻、关于乌蛮部、关于那个叫“依火”的郡主的絮叨。他脸上是少年人对此类安排的惯常不耐与轻蔑。

画面切换，他看到了一双眼睛，不属于温顺的闺秀，而是带着野性与灵动的光芒，属于那个穿着异族服饰、大胆打量他的少女依火。那一刻，他脸上的轻蔑僵住，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与兴趣。

王府盛宴，喧闹中，他还是那个年少不羁的世子爷，依火是乌蛮部落最耀眼的明珠。他们身着繁复华丽的礼服，在众人瞩目下完成定亲仪式。

他亲手将凰刀递出，触到她指尖时那微凉的触感，和迅速染上她双颊的红晕。

紧接着是破碎的画面：冲天的火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家族的倾覆、族人惊慌奔逃的惨叫……精致的王府在炮火中崩塌，繁华转瞬成灰烬。

回头望去，只见一片火海，那个刚刚定下婚约的少女身影早已消失在浓烟和动荡之中。

他曾以为，她和其他一切一样，都葬送在那场浩劫里了。

画面猛地跳接到现在，阿宁那双燃烧着倔强、痛苦和绝不认输的眼睛，她握着凰刀劈砍而来时的决绝，以及那句撕裂风声的质问：“你撒谎！那是我的刀！是定亲的信物！”

黑瞎子内心一片混乱，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后腰那把匕首冰冷的刀柄。

触感真实得刺骨。

【……凤刀……凰刀……**的……真是……哈哈哈……】

一种近乎癫狂的、无声的苦笑。

【一百年了……老子躲过了无数明枪暗箭，熬死了不知多少仇家对头，连朝代都他妈换了几茬……怎么这桩早就该烂在土里的婚约……它偏偏就能找上门？！】

他脚下的步伐未停，甚至因为思绪的烦乱而拖得更快了些，引得身后的扎西狂追，但他浑然未觉。

他的侧脸线条在逐渐暗淡的天光下显得有些硬冷，但微微抽动的嘴角却泄露了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家族……早就没了……坟头草都换了几百茬了。……可她居然还在……不仅还在，还就这么活生生、凶巴巴地找来了】

【追到了这鸟不拉屎的沙漠里……依火……阿宁……裘德考公司……真能折腾啊……】

【西王母宫……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陈文锦团队进去都没落个好……她一个……一个……】

他的思绪在这里卡住，他发现自己竟不知该如何定义阿宁。

【……她居然还要往里冲！为了什么？长生？秘密？还是……单纯就是为了找到我，跟我算这笔隔了百年的账？！】

烦死了！

这个念头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入他混乱的思绪核心。

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暴躁的不知所措在他心里冲撞。

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用玩世不恭掩盖一切，习惯了把所有的过往和软肋都深埋地底。

可阿宁的出现，像一把精准无比的洛阳铲，不由分说地掘开了他埋藏最深的那个土坑，把那段他以为早已风化腐蚀的记忆，血淋淋地拎到了烈日之下。

他该怎么对她？相认？然后呢？抱着痛哭流涕，缅怀彼此死去的家族？接着再手拉手一起闯西王母宫，做一对亡命鸳鸯？

……太可笑了。

这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他头皮发麻。

不认？可她显然已经认定了。

那女人眼神里的执拗和疯狂，比他见过的任何墓穴机关都更不留余地。

她能找他追他百年，就绝对能干出更惊天动地的事。

……更**烦了。

不知是在骂这沙漠，骂这遭遇，还是在骂自己那颗居然还会为此泛起波澜的心。

黑瞎子又下意识地摸向别在后腰的凤刀，冰凉的刀鞘竟让他感到一丝滚烫。

他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伤。

风沙更大了些，几乎模糊了他前行的身影。

扎西艰难地背着祖母跟在后面，看着前方那个黑衣男人看似稳健、实则每一步都像踩在虚无里的步伐，眼中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黑瞎子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一股无名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却不知该向谁发泄。

这比面对一百个禁婆还让人头疼。

这百年婚约！这阴魂不散！他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