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黑瞎子（9）

紧接着，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黑瞎子站了起来，脱下了他身上那件标志性的黑色皮质外套。

里面他只穿着一件深色的工字背心，勾勒出精悍而结实的肌肉线条，在低温下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没说话，只是走过去，将那件还残留着他些许体温的外套，近乎强硬地、不由分说地披在了阿宁僵硬冰冷的肩膀上。

阿宁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就要把衣服甩开：“你干什么？！拿走！”

“穿着。”黑瞎子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一只手按在她肩膀上，阻止了她挣脱的动作，“冻僵了明天就是累赘。瞎子我可没力气背着你走出去。”

他的理由冰冷又现实，仿佛纯粹是从任务角度出发。

但那件带着他体温和尘土气息的外套笼罩下来的瞬间，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却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阿宁层层包裹的冰冷外壳。

她挣脱的动作停住了。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古怪的沉默。

只有风声，和那簇小火苗燃烧时发出的、细微的噼啪声。

阿宁僵硬地坐在那里，没有再看黑瞎子，也没有再脱下那件外套。

她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外面无尽的、寒冷的黑暗，侧脸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下，线条依旧冰冷，但紧抿的唇线却泄露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黑瞎子只穿着背心，抱臂坐回原来的位置，似乎对低温毫无所觉。

墨镜掩盖了他所有的眼神，只有偶尔因为寒冷而略微收紧的肌肉，暴露了他并非真的毫无感觉。

长夜漫漫，寒冷深入骨髓。

那点微弱的火苗在风中顽强地持续燃烧着，如同黑暗中一个不肯熄灭的承诺。

两人一坐一立，隔着那簇小小的火焰，共享着一件外套带来的、尴尬而脆弱的温暖，也共享着这片吞噬一切的、无情的沙漠寒夜。

遥远的天空中，星河开始变得清晰璀璨，冰冷的光芒洒落下来，照着一座魔鬼之城，和城中两个因百年纠葛而被迫相依取暖的孤影。

第一缕灰白的光线艰难地刺破魔鬼城狰狞的轮廓，寒冷依旧刺骨，但那簇微弱的火苗和一件外套，让他们熬过了沙漠最冷酷的夜晚。

天光稍亮，能见度提升后，黑瞎子凭借着惊人的方向感和对细节的捕捉，竟然真的带着阿宁循着昨日仓促逃亡时留下的极其隐晦的痕迹，一路找回了大部分丢失的装备包。

补给、弹药、还有宝贵的清水失而复得，生存的压力骤然减轻。

与带着伤员的队伍通过修复的对讲机取得联系后，阿宁果断下令：“大壮，老虎，你们立刻护送伤员原路返回营地，不惜一切代价确保他们得到治疗。不用再进西王母宫。”

看着大壮他们搀扶着伤员艰难却迅速地消失在岩石通道中，阿宁松了口气，但眼神随即变得更加锐利。

她看向黑瞎子：“现在，去找吴三省留下的线索。”

黑瞎子点了点头，墨镜下的视线扫过周围岩壁的特殊纹理和风化痕迹。

他没有拿出地图，而是像循着某种只有他能感知的印记，带着阿宁在迷宫般的峡谷中穿梭。

突然，他在一处极其不起眼的、仿佛被巨斧劈开过的岩壁裂缝前停住了脚步。

裂缝底部的沙地上，几块石头以一种看似随意、实则隐含规律的方式叠放着。

“记号。”黑瞎子蹲下身，手指拂过石头表面的刻痕，“指向这里面。”

裂缝深处幽暗莫名，散发着一股陈年的、带着铁锈和油气的气息。

两人一前一后，侧身挤进裂缝。里面空间比想象中深，而且向下倾斜。走了约莫十几米，脚下突然一空！

那看似坚实的、覆盖着沙土的地面猛地塌陷下去，是一层极其巧妙的、用腐朽木板和沙土伪装的覆盖层！

“操！”黑瞎子只来得及低骂一声，身体就骤然失重，向下坠落！

跟在他身后的阿宁反应极快，下意识想伸手去抓他，但脚下同样踩空，两人一前一后，猛地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噗通！”

“噗通！”

两声沉重的落地声伴随着闷哼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他们摔在了一堆松软的、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腐败泥沙上，缓冲了部分冲击，但依然摔得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位。

呛人的灰尘弥漫开来。

阿宁剧烈地咳嗽着，第一时间翻身而起，拔出手枪警惕地扫视四周。

黑瞎子也几乎同时弹起，甩了甩头，抹去脸上的灰土。

手电光划破黑暗。

他们身处一个巨大的圆形管道内部，管壁是厚重的、锈蚀得极其严重的钢铁，布满斑驳的油漆和阀门残骸。

“咳咳……吴三省这老狐狸……记号留得真他娘的是地方……”黑瞎子啐掉嘴里的沙子，用手电光照了照他们掉下来的那个洞口，距离管道底部至少有五六米高，四壁光滑，根本不可能原路返回。

“啧，”黑瞎子咂了下嘴，竟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没想到在这鬼地方，还能碰上这老古董。”

阿宁冰冷的目光扫向他，带着询问和一丝不耐。

黑瞎子用指节敲了敲身旁冰冷锈蚀的管壁，发出沉闷的回响：“看这钢的厚度和焊接工艺，还有这残留的油漆编码制式……是毛子五六十年代援助的那批东西。当年为了战略储备，在这边地下铺了不少这种输油管道网。后来关系闹掰，很多还没真正通过油就废弃封存了……年头太久，地图上都抹干净了，没想到让吴三省这老狐狸给挖出来当密道用了。”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带着一种与平时吊儿郎当截然不同的专业和洞悉。

阿宁听完，脸上却没有任何赞叹的表情，反而唇角勾起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声音像浸了冰渣： “黑爷果然博古通今，连几十年前老毛子留下的破烂管子都如数家珍。看来这一百年，您也没闲着，光顾着研究这些‘有用’的东西了。”

她特意加重了“有用”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冰的小刀，精准地戳向他刻意回避的百年时光和身份巨变，曾经的王府贵胄，如今却对这些地下见不得光的勾当、陈年废弃的设施了如指掌。

黑瞎子敲击管壁的手指顿住了。

墨镜完美地遮挡了他的眼神，但他下颌的线条似乎微妙地绷紧了一瞬。

随即，他嗤笑一声，重新披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调调，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凝滞从未发生：

“嗨，瞎子我混口饭吃，可不就得啥都知道点嘛？比不上阿宁老板，专盯着一百年前的旧账，活得那叫一个持之以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