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没再说话,只是拼尽全力试图稳住身体,寻找攀爬的机会。
但单手承受两个人的重量,还要对抗不断的晃动,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黑瞎子看在眼里,不再犹豫。
他借着阿宁手臂提供的稳定点,腰腹猛地发力,身体如同荡秋千般向上荡起,另一只手看准时机,猛地也抓住了绷紧的皮鞭!
重量骤然减轻,阿宁松了口气。
“我数一二三,一起用力往上爬!”黑瞎子喊道。
“一、二、三!”
两人配合默契,交替着手,艰难地沿着那根救命的皮鞭,一点一点向上攀爬。
每一寸都无比艰难,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黑瞎子的手率先扒住了平台的边缘!他低吼一声,手臂肌肉贲张,猛地将自己拉了上去,然后立刻转身,趴在地上,死死抓住阿宁的手腕,将她整个人也拖上了安全平台!
两人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躺在巨大的、如同王座般的阴影下,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了全身。
过了好一会儿,黑瞎子才缓过劲来。
他坐起身,目光落在旁边阿宁的手臂上,之前被他死死抓住的手腕已经是一片骇人的青紫。
而更严重的是她刚才紧握鞭柄和承受拉力的那只手,虎口已然撕裂,鲜血淋漓,手臂上也满是摩擦出的血痕。
他沉默地从自己那个无比沉重的背包里翻出急救包,拿出消毒水和绷带。
阿宁似乎还没从脱力中完全恢复,闭着眼,眉头因疼痛而微蹙。
黑瞎子小心翼翼地托起她受伤的手臂,动作极其轻柔地为她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他的手指因为常年握铲和武器而显得粗糙,但此刻的动作却异常专注和仔细,仿佛在对待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
跳跃的烛光下,他能看到她额角被汗水和灰尘黏住的碎发,还有她因为忍耐疼痛而微微颤抖的睫毛。
他包扎好伤口,手指无意识地微微抬起,似乎想将她额边那缕凌乱的碎发抚开。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屏障挡住,又像是惊醒了一般,他迅速收回了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默默地将急救包收好。
阿宁浑然不觉,她缓缓睁开眼,看着自己被妥善包扎好的手臂,又看了看旁边沉默收拾东西的黑瞎子,眼神复杂,最终也只是低声道:“……谢了。”
黑瞎子没抬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平台上,只剩下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下方深渊里偶尔传来的、最后的落石声。
巨大的王座宫殿沉默地矗立在眼前,散发着更加古老和神秘的气息。
短暂的喘息并未驱散盘踞在心头的沉重。
黑瞎子看着身旁瘫倒在地、闭目忍痛的阿宁,那双总是燃烧着倔强和冷冽的眼睛此刻紧闭着,露出罕见的疲惫和脆弱。
他之前一直不敢细想。
不敢细想这一百多年,她是如何拖着这具看似坚韧实则同样会受伤会疲惫的身体,穿越战火,颠沛流离。
在一个个阴森诡谲的古墓里穿梭,在裘德考那样危险的人物手下周旋……只为了寻找一个她以为早已死去、或者故意消失的未婚夫。
每一次想,都像有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巨大的愧疚和痛苦如同深渊,要将他吞噬。
他选择不认,选择推开,用玩世不恭和冷言冷语筑起高墙,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他无法承受的情绪,隔绝她与危险。
可如今,她还是在这里,跟着他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玩命,受伤,濒临死亡。
他所谓的“推开”,反而一次次将她拖入更深的险境。
一种无力又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烦躁地站起身,环顾四周。
这平台尽头便是那巨大的、阴影中的王座,古朴、威严,散发着不容侵犯的气息。
他找了个离王座基座不远的地方,有些疲惫地靠坐下去,想借此支撑一下,也离那象征着终极秘密的王座更近一点,仿佛这样就能更快结束这一切。
然而,他的后背刚贴上那冰冷坚硬的石座基座。
“咔。”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机括嵌入声,从他靠坐的那个点传来。
声音小到几乎被他们的呼吸声掩盖。
黑瞎子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猛地一僵!墨镜下的瞳孔骤然收缩!
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形成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疯狂报警!
他瞬间就意识到,他**又触发了某个要命的机关!而且这个机关的感觉……极其不妙!绝非之前那些飞镖箭雨可比!
但此刻,他不能动,甚至不能流露出任何异样。
他不知道这机关的触发机制是什么,是压力?是位移?还是别的?任何轻微的移动都可能导致立刻的、毁灭性的后果。
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维持着靠坐的姿势,脸上甚至努力挤出一丝与内心警报完全不符的、罕见的温和。
他转过头,看向依旧躺在地上、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毫无所觉的阿宁。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很缓,带着一种他几乎从未对她展现过的、近乎温柔的语调: “阿宁。”
阿宁累极了,闭着眼,懒懒地应了一声,鼻音有些重:“嗯?”她似乎有些意外他会用这种语气叫她。
黑瞎子看着头顶无穷的黑暗,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仿佛在交代什么:
“人总应该为自己活一次。你不能……一直把心思放在找我这件事上。”
阿宁没有回应,依旧闭着眼,仿佛睡着了,又仿佛只是不想回答。
他继续说着,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刻意营造的、向往般的轻快:
“等这回出了塔木陀,你就真的去弄死你那个老板裘德考。然后,带着你的金山银山,去找个漂亮的海岛,晒晒太阳,喝喝小酒,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多快乐。”
他描绘着一幅看似美好的、没有他的未来图景,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自己心里。
他知道她为什么执着。他怎么会不知道?
这个世界上,记得“依火”这个名字,记得那段婚约,记得百年前那两个家族辉煌的人,除了他,就只剩她了。
他们本该是这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可他亲手打碎了这一切。
他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再次将她推开,推到一个他认为“安全”的、没有他的未来里去。
阿宁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看他,只是望着高处跳动的烛火,眼中流动着复杂难辨的光,那里面有疲惫,有悲伤,有一种历经百年也未曾磨灭的执拗,还有一种深深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孤独。
她轻轻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为什么?”
黑瞎子看到她眼中的光,只觉得胸口那股沉重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比他背后那正在无声蓄力的致命机关更让他窒息。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任何推开她的话。
而就在这时,他背后靠着的王座基座,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如同齿轮开始缓慢转动的“嗡嗡”声。
机关,已经开始启动了。
时间不多了。
他脸上的那丝温和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了担忧和一丝歉意的神情。
他依旧维持着姿势不动,只是看着阿宁,声音低沉了下去:
“听着,阿宁,等下无论发生什么,别回头,用你最快的速度,往我们来的那个洞口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阿宁察觉到他语气和神态的急剧变化,猛地坐起身,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他:“你又搞什么鬼?!”
黑瞎子看着她,忽然极其勉强地扯出一个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此刻看起来无比苍白和……悲伤?
“没什么,”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就是突然觉得……你说得对。”
“周穆王……确实是个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