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14）

自那日悬崖边的失控之后，阿宁似乎将所有的情绪又重新压回了心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原之下。

她恢复了某种表面的平静，不再终日对着悬崖发呆，而是重新拿起了笔和本子，蜷在屋檐下或窗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写写画画，仿佛要将灵魂都镌刻进那些纸张中。

黑瞎子端着他的标配青椒炒饭，晃悠过来，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门槛上，也不打扰。

就这么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目光时不时瞟向她笔下飞速移动的笔尖和那厚厚一沓写满未知内容的纸页。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没忍住心里那猫抓似的好奇，凑近了些，带着点试探，语气却努力装得随意：“那个……宁姑娘，你写的这……我能看看不？”

阿宁书写的动作并未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现在还不能。”

黑瞎子闻言，非但没失望，反而眉毛一挑，眼睛里瞬间闪过一抹精光。

现在不能？

嘿，这话里有话啊！那就是说……以后有机会能看呗！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莫名地雀跃了一下，仿佛拿到了某个特殊许可的前奏，忍不住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连扒进嘴里的炒饭都觉得更香了。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或许是觉得她总穿着一身利落却沉闷的冲锋衣太过压抑，又或许只是想做点什么打破她那层坚冰，黑瞎子开始了他极其反常的“散财”行动。

他居然主动掏钱，这可是比铁树开花还稀罕的事，跑去镇子上乃至市里，给阿宁买回了一大堆衣服裙子。

审美风格极其鲜明，摒弃了一切黑灰深蓝，全是些鲜亮扎眼的颜色。

鹅黄的针织开衫，嫩得像刚孵出的小鸡崽绒毛；

海棠粉的连衣裙，娇艳得能晃花人眼；

还有火焰红的风衣，热烈得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他乐此不疲地把这些颜色往阿宁身上堆，把她打扮得像个被精心装饰、撒满了黄豆粉或蝶豆花粉的雪媚娘，白白软软，却又点缀着过于活泼的色彩。

索性阿宁在某种程度上和张起灵如出一辙，对身外之物有着近乎佛系的漠然。

她根本不在意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是冲锋衣还是亮粉色连衣裙，于她而言似乎没有任何区别，只要不妨碍活动就行。

给她她就穿，不给她她也无所谓。

于是，每天就只有黑瞎子一个人，抱着胳膊，摸着下巴，围着她转悠，上下打量着，嘴里还啧啧有声，沉浸在自我陶醉的审美世界里。

“嗯！不错！这颜色衬你！显白！” 或者 “嘿，这裙子款式今年最新潮的，黑爷我眼光毒辣。”

阿宁通常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写她的东西，或者拎起小锄头去照料她那些花，留下黑瞎子一个人在那儿自得其乐。

这处隐蔽的安全屋，似乎也因此多了几分荒谬却又鲜活的色彩。

小院的时光仿佛被某种温和的力量拖慢了脚步。

张起灵用结实的藤条和木头，在院中那棵老树下搭了一个简易却稳固的秋千。

黑瞎子见了，兴致勃勃地找来些野花和彩带，精心装饰在秋千架上。

当然，他学乖了，用的全是自己从外面采回来的野花，丝毫没敢碰阿宁亲手种下的那些宝贝。

上次他不过是摘了一朵她精心培育的小雏菊献宝似的递给她，结果被追着揍了整整十里地，那场面他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阿宁安静地坐在秋千上，脚尖无意识地轻点着地面。

黑瞎子站在她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推着，秋千随之缓缓摆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融入了午后的风声里。

张起灵则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垂着眼眸，专注地用手中的小刀削着竹篾，编织着一个半成品的竹筐，手指灵活而稳定。

气氛宁静得几乎有些慵懒。

忽然，阿宁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轻声开口，打破了这片宁静：

“吴邪呢？他去贵州迷雾村了吗？”

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询问天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预知的笃定。

黑瞎子推秋千的手顿了顿，咂摸了一下才回答：

“还没呢，听说那边动静有点怪，他三叔好像正在忽悠他，估计正准备动身吧。”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不过花儿爷那边动作快，已经在清点装备，准备先过去探探路了。”

阿宁听罢，几乎没有思考，便直接下了指令：“那我们也要去。”

坐在一旁的张起灵头也没抬，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表示同意，手上的编织动作丝毫未停。

黑瞎子一听，顿时苦了脸，推秋千的力道都泄了几分：

“不是，我说姑奶奶，您这嘴一张一合倒是轻巧。咱们这开销……我得再接多少私活儿才养得起你俩啊？”他这抱怨半真半假，主要是心疼自己那飞速缩水的钱包。

阿宁仿佛没听见他的哭穷，自动过滤了这句话。

张起灵虽然对钱没概念，但他出手的佣金高得离谱，而且大多数时候，那些巨额款项都是直接打到了黑瞎子代为管理的账户上。

黑瞎子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是在变相炫耀自己是个莫得感情的管账机器。

静默了一会儿，阿宁的视线从远山收回，落在那棵老树的纹路上，又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张起灵，我要一只仙鹤形状的墨盘。”

她的话跳跃得毫无征兆，像是在索要一件理所当然的东西。

张起灵闻言，终于停下了编织竹筐的手。

他抬起眼，看了看阿宁，又看了看手中锋利的刻刀和旁边一块质地细腻的边角料木头，没有任何疑问，只是再次点了点头。

他放下竹篾，拿起那块木头和小刀，刀尖轻灵地游走起来，木屑簌簌落下，一只展翅仙鹤的雏形渐渐在他指尖显现。

黑瞎子看着这一幕，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得，这位爷是有求必应。

他叉着腰，看着一个专心致志要墨盘，一个二话不说就开始雕刻，只能自己摇头晃脑地嘿了一声，认命地继续当他的苦力和ATM。

院子里，秋千还在轻轻摇晃，刻刀声细微而持续，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光斑，仿佛一切纷扰都被暂时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