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18）

张起灵沉默地站在廊下，目光落在阿宁身上，眼神深处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思绪。

蛇眉铜鱼已经到手，接下来的目的地，是云顶天宫，那个直接连接着终极秘密、由张家世代守护的青铜门。

带阿宁去？

她那个走到哪儿、哪儿的异常就失效的诡异体质，万一真把青铜门也给净化了……

张家的千年守护化作乌有，固然是一种解脱。

但谁也无法预料，那种层级的存在被强行干扰，会不会碰撞出什么更加恐怖、无法收场的东西。

不带她去？

以她的能力和对“剧情”的了解，她绝对有本事自己摸上长白山，甚至可能比他们更早找到入口。

云顶天宫，无疑也是她口中的一个重要“剧情点”。

权衡再三，结论似乎只有一个：只能带着。

放在眼皮子底下，或许还能在发生最坏情况时，试图控制一二。

解雨臣的养人生涯又持续了半个月。

他已经习惯了阿宁的“疯癫”和粘人。

张起灵和黑瞎子的到来，非但没有让解雨臣的“养人”负担减轻，反而让阿宁那无处安放的精力找到了最佳的“共鸣箱”。

尤其是当她和黑瞎子凑在一起，而唯一能镇住场的张起灵恰好不在时，那破坏力简直是呈指数级增长，几乎要把解雨臣这处精心打理的四合院给掀个底朝天。

这两人，一个思维跳脱、行动力极强。

另一个唯恐天下不乱、擅长煽风点火。

他们突发奇想，把解雨臣收藏的用来营造氛围的干冰翻出来，在院子里弄出“仙境”效果，结果差点触发火警报警器。

拿着解雨臣的顶级茶叶，试验黑瞎子从苗疆学来的稀奇古怪的“茶道”，煮出一锅味道诡异、颜色可疑的液体。

甚至试图教解雨臣那几条价值不菲的锦鲤“跳圈”，美其名曰“丰富业余生活”……

解雨臣看着一次次沦为实验基地的院子，只觉得额角抽痛，开始认真思考把这几个人打包扔出去的可行性。

然而，比起这些物理上的折腾，另一个更日常的问题也浮出水面。

解雨臣的宅邸讲究极致的洁净与雅致，从不养任何宠物。

而阿宁在情绪需要安抚或单纯想要放松时，极其依赖拥抱毛茸茸的小动物来获得疗愈感。

阿宁的需求总要有个出口。

于是，吴邪就光荣地成为了那个替代品。

每当阿宁觉得心里空落落、或者只是单纯想摸点什么东西的时候，她就会很自然地凑到吴邪身边，不管他是在看书、喝茶还是发呆，直接伸手把他捞过来。

像撸一只大型温顺的猫咪一样，手指插进他柔软的发间，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毛，偶尔还会捏捏他的后颈，或者把脸埋在他颈窝里蹭一蹭。

吴邪对此，从一开始的震惊、不好意思，到后来的无奈、习惯，最后甚至进化出了一种“幸福的烦恼”。

他一边享受着阿宁难得的、带着依赖的亲近，一边又对自己沦为人形安抚玩具的处境感到些许哭笑不得。

解雨臣偶尔撞见这一幕，看着吴邪那一脸既享受又委屈的复杂表情，以及阿宁那副心满意足、仿佛真的在撸猫的专注模样，原本因为院子被毁而升起的火气，倒是莫名消散了不少，甚至有点同情吴邪。

就这样，在鸡飞狗跳与安静撸“人”交替进行的诡异节奏中，解雨臣的养人生涯，痛并快乐着地继续了下去。

直到某天清晨，解雨臣发现整个院子空荡荡的，那四个人连同他们的行李，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张纸条都没留下。

后来他才得知，他们是直接去了长白山云顶天宫。

解雨臣站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看着阿宁之前坐过的秋千还在微微晃动，终于忍不住，气笑了。

这群混蛋！

……

出发前往长白山之前，黑瞎子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特意安排了一次“首都观光之旅”。

他带着阿宁去了紫禁城，沿着高高的宫墙走过一重又一重的殿宇，又去了蜿蜒起伏的万里长城。

站在八达岭长城宽阔的城墙上，山风浩荡，吹得人衣袂翻飞。

黑瞎子难得地张开手臂，像是要拥抱这壮阔河山，脸上带着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阿宁站在他身旁，看着他被风吹乱的头发和墨镜下滑稽反光的自己，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洞悉：

“你以后，对自己好点儿吧。”

黑瞎子张开的手臂僵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他诧异看着阿宁：“嗯？姑奶奶，您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对自己不好了？”

他为了活命，可是能毫不犹豫把雇主丢下当诱饵的人。

阿宁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又开始透过此刻还算完整的他，看向那个遥远未来里、遍体鳞伤的结局了。

上一世他的最后百年，张起灵频繁失忆，状态时好时坏。

而黑瞎子……他其实早就看不见了。

墨镜之下是一片永恒的黑暗。

他们两个，一个记忆支离破碎，一个目不能视，相依为命，却过得一个比一个惨。

好在他的耳朵还算灵敏，听风辨位的本事练到了极致。

可即便如此，他总还是不要命似的往那些最危险的地方跑，仿佛在主动寻求某种终结。

眼睛瞎了，身上还总是添新伤，旧疤叠着新疤，怎么会好呢？

她记得最清楚的一次，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浑身是血，几乎成了一个血人，踉跄着倒在了又一次失去记忆、只是茫然看着他的张起灵身边。

张起灵沉默地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样子，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找出伤药，动作笨拙却小心地替他清理、包扎。

那时，黑瞎子还有力气扯着嘴角嘴贫：“哑巴……轻点儿……嘿，这回……差点就真栽了……”

当时附在张起灵背上的阿宁，看着他那副惨状还不知死活的样子，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那种无力感至今记忆犹新。

黑瞎子看着阿宁那双再次失去焦距、仿佛沉浸在某种巨大悲伤里的眼睛，就知道她又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了。

他讪讪地放下手臂，摸了摸鼻子，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长城的风依旧呼啸，却仿佛带上了来自遥远未来的一丝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