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那几个亵渎者,她浑浑噩噩地下山。
听见人们惊恐地讨论长白山是否即将火山爆发,她漠不关心,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
她知道自己的状态很不对劲,那股冰冷与暴戾并未完全消退。
她开始像张起灵曾经那样,在世界各地游走,试图寻找能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方法。
当情绪稍稍平复后,她曾回到过去裘德考设立的一处训练基地。
那里曾有许多像她一样被挑选来的华裔孩子,接受严苛的训练,她是其中最优秀的一个,也是最终被利用得最彻底的一个。
然而,故地重游,那里早已不再是基地,而是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孩童嬉戏,老人闲坐。
裘德考早已化为枯骨,基地也烟消云散。
真正的物不是,人也非。
几年后,她游荡到海外一个法外之岛。
那里是罪恶的温床,充斥着奸淫掳掠、烧杀抢掠,但最核心、最令人作呕的话题,依旧是长生。
当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顶层人物的物质和精神需求被极度满足后,对永生的渴求便成了最疯狂的执念。
永生难以实现,他们便不惜一切代价追求其前奏,长生。
研究长生的组织早已不止汪家,海外甚至有庞大的制药巨头涉足其中,进行着无数见不得光的隐秘实验。
主流的手段是换器官和注射经过特殊处理的干细胞,而这背后,消耗的是无数被视作“养料”的普通人。
当普通人的“资源”开始匮乏,上层内部又会分裂出新的等级,失败者便成为新的实验材料被投放进去。
因为青铜门背后的能量多次异常泄露,导致地球科技树点歪斜,文明发展陷入诡异的停滞,这让顶层对长生的渴求变得更加病态和急切。
消灭了一个汪家,还会有新的“汪家”诞生。
被渗透的上层绝不会与普通人站在一起,普通人在他们眼中,只是被圈养的家畜,养到合适的时候便可屠宰收割。
就像这个岛上正在发生的,他们将极端恐惧中的孩童杀害,活生生剖开,提取那一点可怜的肾上腺素红……
用源源不断的人命,去堆砌那虚无缥缈的长生幻梦。
没有结果,没有尽头。
拥有权力和财富的人高高在上,而燃烧生命、付出代价的,永远是底层。
她,阿宁,不是这条血腥道路上最早牺牲的底层,却曾是这场永恒骗局中,被精心打磨、利用后又无情丢弃的一颗棋子。
那一天,看着岛上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积压了三千年的愤怒、绝望和那源自青铜门的冰冷力量彻底失控。
她记不清具体过程,只记得自己仿佛化作了死亡本身。
当她终于停下时,岛上躺下了三千八百多具尸体。
她体内那异常的力量也终于耗尽枯竭,她死后第一次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剧烈疼痛,灵魂变得越来越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
她没有感到丝毫痛快,只有无边无际的痛苦和彻底的绝望。
那之后,她的意识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仿佛沉入了青铜门的最深处,与冰冷的山石融为了一体,直到……
再次醒来,回到轮回的起点。
回忆的浪潮骤然退去。
阿宁猛地抽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就是这双手,曾沾染了如此多的血腥,也曾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
四周的温度骤降,细密的雪花开始无声飘落,仿佛在回应她内心翻涌的冰寒与绝望。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按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张起灵不知何时站起身,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他的拥抱并不紧密,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雪花落在他们相拥的肩头,青铜门依旧沉默地矗立,仿佛亘古如此。
阿宁被他安静地拥抱着,四周无声飘落的雪花并未停歇,轻柔地覆盖在他们的发梢和肩头,仿佛要将这片刻的脆弱与依靠温柔地封存。
过了许久,她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动,声音闷闷的,却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张起灵。”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手臂依旧稳固地支撑着她。
她似乎在他怀里汲取了一点力量,继续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奇特通透:
“张起灵,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我最佩服的两个人。”
张起灵配合地低声问:“是谁?”
阿宁抬起头,脸上竟绽开一个极其浅淡、却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显苍凉:“一个是孙悟空。”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味某个古老的故事,“他在五指山下被压了五百年,风吹日晒,铜汁铁丸为食……可他被放出来之后,居然还是个开朗的猴儿,还能护着唐僧去西天取经。”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羡慕和不可思议的敬佩。
“那另一个呢?”张起灵顺着她的话问下去,声音低沉而平稳。
阿宁的笑容加深了些许,目光直直地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痛楚和依赖的情绪:“另一个,是张起灵。”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他在青铜门后面,待了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守着那么大的秘密,那么重的担子,经历那么多失去和遗忘……”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他居然都没生病。”
说到这里,她眼中的光迅速黯淡下去,染上一抹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自嘲,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倦意:“我生病了。”
这句话仿佛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话音未落,她身体一软,额头无力地抵靠在他的肩膀上,失去了所有意识。
张起灵的手臂瞬间收紧,将她完全圈进自己怀里,稳稳地托住她下滑的身体。
她轻得惊人,仿佛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雪花无声地落在她苍白安静的面容上,又被他小心地拂去。
他低头看着怀中彻底失去知觉的阿宁,感受着她微弱却真实的呼吸和心跳。
他大概……能想象到她独自一人究竟经历过什么了。
青铜门沉默地矗立着,见证着又一个被沉重命运压垮的灵魂,和另一个沉默却坚定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