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的身体已恢复得七七八八,甚至开始进行比病前强度更高的训练,仿佛要将沉睡期间流失的力量加倍补回。
当张起灵提出要前往张家古楼时,小院的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他此行的目的并非寻找记忆,而是去确认古楼内部那些古老机关是否依旧有效,确保沉睡其中的张家先人不会被外界滋生的妄念所扰。
他特意强调,不让阿宁跟随。
“你留下,”他看着阿宁,眼神不容置疑,“瞎子会照顾你。”
如今的局势早已面目全非,阿宁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无形的净化场,所到之处,诡异退散,连最凶险的墓穴都变得如同观光景点。
张起灵需要确认,在没有她的干预下,张家最后的屏障是否依旧稳固。
阿宁安静地听着,没有争执,只是在他们临行前,反复叮嘱张起灵一定要将她凭记忆画出的那份极其详尽的古楼剖面图记牢。
“别再像上辈子一样,”她皱着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张起灵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带着罕见的温和:“安心。”
是夜。
阿宁从睡梦中惊醒,手下意识地向身旁探去,却摸了个空。
冰冷的床榻让她瞬间清醒。她有些茫然地坐起身,赤着脚走下床,拖着步子,像梦游般在各个房间寻找。
客厅,空无一人,只有月光洒在地板上的清辉。
厨房,寂静无声,灶台冰冷。
她甚至推开了张起灵那间简洁卧室的门,里面依旧只有他留下的、极淡的冷冽气息。
她又转身去找吴邪的房间,同样空空荡荡。
直到这时,混沌的脑子才彻底清醒。
他们去张家古楼了。
一种被遗弃的恐慌感细细密密地爬上心头,并不剧烈,却如同冰冷的藤蔓,丝丝缕缕地缠绕住心脏。
黑瞎子被细微的动静惊醒,起身查看,就见阿宁像个游魂似的在昏暗的走廊里挪动,连灯也没开。
他快步上前扶住她手臂,触手一片冰凉:“怎么乱跑?不是给你留了铃铛?”
他指的是放在她枕边的一个小铜铃,叮嘱她有事就摇响。
阿宁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浑身力气被抽走般,软软地歪倒进他怀里。
黑瞎子立刻收紧手臂,一手扣住她的腰,另一手捞住她正往下滑的身体,半扶半抱地将她带回自己房间,坐在床沿,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整个人圈在怀里。
“怎么了?”他压低声音问,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阿宁把脸埋在他颈窝,摇了摇头,不说话,只是呼吸有些紊乱。
黑瞎子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像安抚受惊的猫咪。
他知道,她的病虽好了,表面也恢复了往日的活力,但情绪极不稳定,尤其容易在与她关系亲密的几人暂时离开时失控。
他用额头贴了贴她的额头,确认没有再次发烧的迹象,才放缓声音安慰:“哑巴张和花儿爷他们机灵着呢,再说,现在不是还有你这位‘镇场大神’在冥冥中保佑着么?肯定没事的。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阿宁摇摇头,似乎暂时放下了对张起灵和吴邪的担忧。
静默了片刻,她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语气平铺直叙,却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信息:
“瞎子,上辈子,你背上一直背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女鬼,现在……是不是不在了?”
黑瞎子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亲耳听她用语言而非文字如此清晰地描述上一世关于他的、如此隐秘诡异的细节。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紧,“不在了。”
阿宁仿佛陷入了回忆,继续描述,语气平淡:“那个红衣女人,舌头很长,紫黑色的,就软塌塌地搭在你的右边肩膀上。”
她甚至微微蹙了下眉,带着点嫌弃,“她老是挑衅我。”
黑瞎子嘴角那点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意彻底僵住了。
他知道自己背后肯定跟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知道肯定很恶心人,但……舌头搭在肩膀上?! 这鬼也太不讲卫生了吧!
“她脸上布满了蠕动的蛆虫,眼睛是两个空洞洞的黑窟窿。”
黑瞎子嘴角的笑意又往下掉了两个像素点,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她的头发也很长,一直拖到你的脚踝。她的双手……是惨白色的,指甲很长,就一直……伸在你的眼睛里面。”
阿宁一边说,一边无意识地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黑瞎子的墨镜镜框。
黑瞎子:“……”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开始幻痛了。
“我死了之后,一直能在你身上见到她。”阿宁的声音低了下去,“但是她不会说话,也听不懂我骂她,看起来……没有我聪明。”
黑瞎子原本有些发毛的心,被她最后这句带着点莫名攀比和幼稚的话逗得又想笑。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各种不适感,顺着她的话安慰道:“嗯,是的,她肯定没你聪明。”
阿宁忽然从他怀里抬起头,伸出手,摸索着摘下了他的墨镜。
可惜房间里太暗,摘了她也看不清。
她似乎有些懊恼,干脆抱着他一起倒进柔软的床铺里。
她侧躺着,面对着他,继续说着,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睡意:“后来有一次……你和吴邪被汪家的人围攻,那个女鬼还在不停地抠你的眼睛……你眼睛一痛,动作慢了,就被人从背后捅了好几刀……”
黑瞎子没有这些记忆,但他仿佛拥有了那些情感,他搂紧阿宁。
“我看不过去,”阿宁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像是梦呓,“就从吴邪身上……冲过去打她……她没反应……我就……咬了她一口……然后……她就尖叫着……消失了……”
原来如此。
黑瞎子心中巨震。
她那种净化异常的能力,在上一世那个时候就已经初步显现了。
他就说以他的眼睛,活不了哑巴那么长。
阿宁……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救了他两世。
这债,可真是几辈子都还不清了。
阿宁最后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仿佛只是潜意识里的嘟囔:“眼睛是其他颜色的人也不少,国外还有蓝色……绿色的呢……不稀奇……你的……眼睛……很好看……”
她终于抵抗不住睡意,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黑暗中,黑瞎子无声地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睡颜,心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一种难以形容的、汹涌的柔软翻腾。
他低下头,极其轻柔地吻了吻她闭合的眼睛。
“晚安。”他低声说,为她掖好被角,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