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下层,一个干净的休息室。
张起灵反手关上了门,将外面的风雨声和隐约的人声隔绝开来。
昏暗的灯光下,他这才仔细看向阿宁。
她浑身早已湿透,单薄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却不失力量感的曲线。
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和脖颈上。
海水和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她脚下汇成一小滩水渍。
长时间的紧张、追逐和打斗,加上冰冷海水的浸泡,让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嘴唇甚至失了血色。
但她依旧挺直着背脊,眼神里带着惯有的、不服输,像一只落水后依旧竖起尖刺的野猫。
脆弱与倔强,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在她身上奇异融合,像一根极细的针,不经意间刺中了张起灵心湖深处某根从未被拨动过的弦,引起一阵微不可察的颤动。
那复杂的眼神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静默。
他走上前,伸出手,开始沉默地、一件一件地帮她脱去身上湿冷的衣物。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动作算不上温柔,却也没有弄疼她。
阿宁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又放松下来,任由他动作。
她微微扬起下巴,闭上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因为沾了水而显得格外沉重,微微颤动着,像是在等待预料中的狂风骤雨。
然而,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只是动作略显笨拙却异常仔细地,帮她褪去了所有湿衣,然后用干燥柔软的毛巾擦拭着她冰冷皮肤上的水珠,再为她套上一套干净舒适的、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干爽衣物,可能是他自己的,显得有些宽大。
他异常坚持地帮她一件件穿上,仔细扣好每一颗纽扣,拉好拉链。
整个过程,他始终沉默,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皮肤,带着温热的体温,与他此刻冰冷的沉默形成奇异的对比。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沉默地走进了舱室内附带的狭窄洗浴室,关上门,里面很快传来他换衣服的细微窸窣声和水龙头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阿宁站在原地,身上穿着过于宽大却带着干净皂角清香的衣服,温暖逐渐驱散了寒意。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紧闭的洗浴室门上,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某种近乎……茫然和困惑的神情。
她预想了所有他可能的反应,唯独没有猜到是这般近乎……照顾的沉默。
这一刻,阿宁盯着那扇门,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那基于无数次轮回得来的、自以为对这些人了如指掌的认知,或许在张起灵身上,出现了巨大的、她从未真正看透的偏差。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
海上的清晨,阳光穿透了昨夜风雨的阴霾,将甲板晒得暖洋洋的。
王胖子捣鼓来渔具,从海里捞上来好几条肥美的海鱼,正兴高采烈地在灶台边张罗着,浓郁的鲜香随着海风飘散,勾人食欲。
他看到阿宁独自靠在船舷边,眼神放空地望着远方海平面,似乎还沉浸在某种未解的谜题里,便热情地招呼:“阿宁老板!来来来,尝尝胖爷我的手艺!不是跟你吹,这海鲜粥、烤鱼排,绝对鲜掉眉毛!”
阿宁被王胖子推着坐到临时支起的小桌旁,面前摆着一碗熬得奶白的鱼粥和一块外焦里嫩的烤鱼。
她起初还有些心不在焉,但尝了一口之后,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王胖子的手艺确实无可挑剔,鲜美的味道瞬间唤醒了她的味蕾,也将她从对张起灵那反常行为的持续分析中暂时拉扯出来。
她不再多想,拿起筷子,动作飞快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优雅,专注地享用起眼前的美食,仿佛要将所有纷乱的思绪都就着鱼肉一起吞下去。
张起灵早已坐在桌边,身前放着一碗清汤。
阿宁仿佛没看见他。
被迫“上了贼船”的黑瞎子也凑了过来,毫不客气地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粥,一边唏哩呼噜地吃着,一边开始对阿宁进行“敲诈”:
“阿宁老板,这海底墓可不是好玩的,危险系数五星往上!让我瞎子下去卖命,可不能白干,得加钱!”
他做好了长期扯皮、磨上三五天的准备,毕竟他是后来的。
没想到,阿宁正吃得开心,被美食取悦了的她显得格外“大方”,头也不抬,拿着筷子的手随意一挥,语气轻快:“行,回去就给你打款,双倍。”
黑瞎子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墨镜下的眼睛都仿佛亮了几分,立刻决定“大度”地原谅阿宁昨天在鬼船上那“冒犯”的一亲和一掌:“痛快!阿宁老板果然女中豪杰!那瞎子我肯定尽心尽力!”
他话音刚落,阿宁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鱼肉,才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反正花的也不是我的钱。”
黑瞎子:“……”
他拿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半晌,才哭笑不得地摇头,低声感慨了一句:“……裘德考先生,还真是有一位‘忠心耿耿’的好下属啊。”
这女人坑起自家老板来,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吃饱喝足,胃里的暖意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和困惑。
阿宁放下筷子,那片刻的满足感过后,一种更深的虚无和摆烂心态重新占据上风。
分析张起灵?有什么意义?
他是什么样的人,跟她这个注定要在蛇沼鬼城草率退场的工具人又有什么关系?
她只剩下不到两年的时间可以“挥霍”了。
这么一想,她又恢复了那副百无禁忌的模样。
目光一转,落到了正在和王胖子讨论海图的吴邪身上。
她站起身,脸上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如同挑选玩具般的笑意,朝着吴邪走去,伸出手就想拉他。
然而,她的手还没碰到吴邪的衣袖,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从斜里伸出,精准地截住了她的手腕。
张起灵依旧是那副沉默的样子,但动作却快得惊人。
他握着阿宁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阻止意味。
阿宁挑眉,带着不满瞪向他,用眼神质问:你干什么?
吴邪夹在两人中间,感受着这无声的、却又火花四溅的对峙,只觉得头皮发麻,进退两难,里外不是人。
一旁的黑瞎子看得津津有味,墨镜后的眼睛闪烁着八卦的光芒,他摸着下巴,心里啧啧称奇。
哑巴张居然会被这个女人牵动情绪?
甚至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占有欲?这可太不简单了,比海底墓本身还有意思。
最终,这场无声的对峙以阿宁的另一种“胜利”告终。
她不再试图拉吴邪,而是就着张起灵握住她手腕的力道,用力一拉,反过来拽着他,在众人各异的目光注视下,再次朝着船舱的方向走去,留下甲板上一群面面相觑的人。
王胖子看着两人消失在舱门后的背影,摇头晃脑,用一种看透世情的沧桑语气感慨道:“唉,饱暖思淫欲啊,古人诚不我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