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排练现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劳埃德·海托普,那个曾经把莎士比亚悲剧演成流氓调戏良家妇女闹剧的家伙,忽然摇身一变,成了最敬业、最专业的演员。他不仅一字不差地背诵台词,甚至开始研究起角色的内心活动,语气、眼神、动作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看向“朱丽叶”的眼神依旧充满爱意和激情,却不再是那种赤裸裸的占有和戏弄,而是真正属于罗密欧的、带着少年纯粹和悲剧色彩的热烈与绝望。阳台对话时,他站在台下,仰望着爱德华,月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金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星辰和爱恋,那句“It is my lady. O, it is my love!”被他念得真挚而痛楚,仿佛真的看到了照亮他生命的女神。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呆了。老师感动得热泪盈眶,同学们大跌眼镜,纷纷猜测爱德华那天到底给劳埃德下了什么猛药。
只有爱德华自己知道,每次排练,当他对着劳埃德那双投入得近乎真实的、深情的金色眼睛时,当他被劳埃德用属于罗密欧的、克制而温柔的方式拥抱时,他的心跳得有多快。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都是为了那个荒唐的“奖励”。但劳埃德的演技太好,好到有那么一些瞬间,他甚至会产生可怕的错觉。
而劳埃德,则完全沉浸在一种极致的期待和忍耐中。每一次排练,对他而言都是甜蜜的折磨。看着爱德华穿着简单的排练服,念着朱丽叶的台词,他的脑海里就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天晚上他将要看到的景象。这促使他演得更加完美,因为他需要这场演出尽快、尽可能完美地结束,然后,去领取他那份独一无二的、光想想就让他硬得发痛的奖赏。
另一边,《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排练则充满了轻松和……微妙的粉红气泡。
塔伦把疯帽匠的疯癫古怪演绎得淋漓尽致,甚至加入了许多她自己即兴的、俏皮的小动作。而她的大部分注意力,显然都集中在了饰演爱丽丝的爱丽丝身上。
她会故意在茶会一场戏中,用夸张的姿势给爱丽丝倒“茶”,趁机凑近,眨着她那双橙绿异瞳,压低声音说:“今天的你比方糖还要甜呢,我亲爱的爱丽丝。”惹得爱丽丝脸颊绯红,念台词都差点卡壳。
她会趁着排练休息,蹭到爱丽丝身边,把自己那顶滑稽的帽子扣在爱丽丝金色的长发上,然后笑嘻嘻地拿出手机自拍:“看!疯狂的爱丽丝公主!和我这个帅气的疯帽匠!”
爱丽丝起初还有些害羞和放不开,但在塔伦这种阳光般直接又带着保护性的亲近下,渐渐也变得自然起来。她会小声提醒塔伦注意受伤的胳膊,会在塔伦演得过于投入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时下意识地去扶她,还会被塔伦那些无厘头的笑话逗得抿嘴轻笑。
有一次,排练疯帽匠和三月兔围着睡鼠唱歌那段,塔伦需要拉着爱丽丝的手转圈。音乐声中,塔伦的手温暖而有力,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她旋转。爱丽丝抬着头,看着塔伦近在咫尺的、带着灿烂笑容的脸庞,看着她那双颜色各异却同样明亮的眼睛,以及那头在灯光下跳跃的橙色短发,忽然觉得有些目眩神迷。那一刻,她仿佛真的掉进了一个奇妙又温暖的兔子洞。
塔伦看着她微微失神的蓝眼睛,嘴角的笑容加深,手指悄悄收紧,在她掌心轻轻挠了一下。爱丽丝猛地回神,像受惊般飞快地抽回手,脸颊红得像是偷喝了红心女王的红酒。
站在幕布旁阴影里的爱德华,恰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他微微蹙眉,心中那点隐忧再次浮现。他能感觉到妹妹和塔伦之间那种不同寻常的亲近。这让他这个做哥哥的心情复杂无比。一方面,他感激塔伦救了爱丽丝,也希望爱丽丝快乐;另一方面,海托普家的……热情直接,总让他觉得爱丽丝那只小白兔随时会被叼走。尤其是,联想到自己和劳埃德之间那些混乱纠葛……他轻轻叹了口气。
而塔拉所在的《哈姆雷特》剧组,则相对严肃得多。塔拉饰演的角色台词不多,但需要极强的气场。她总是最早到场,最晚离开,利用等待排练的时间,不是在看解剖学图册,就是在默戏。
凯瑟琳·琼斯作为灯光控制,同样严谨认真。她经常需要根据排练调整光效,和导演沟通细节。塔拉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去观察那个榛色眼睛的女生。
她看到凯瑟琳是如何耐心地解决线路故障,如何精准地记住每一幕的灯光变化,如何与不同性格的人有效沟通。她的专业和冷静,像一种精密仪器般吸引着塔拉。
一次排练休息,塔拉正坐在台下角落,对着平板电脑上的神经解剖图谱陷入沉思,试图理解一条异常复杂的神经通路。
“抱歉,打扰一下。”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塔拉抬起头,看到凯瑟琳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灯光程序界面。
“塔拉同学,对吗?”凯瑟琳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下一幕你站位的那个区域,有个顶灯有点问题,光线可能会不太稳定。我想确认一下,是否需要微调你的站位,或者我尽量从其他角度补光?可能会影响到你的表演区域。”
塔拉看着屏幕上那密密麻麻的代码和光位图,又看看凯瑟琳认真的眼神,推了推眼镜。她没有立刻回答站位问题,而是指着一行代码:“这个延时参数设置,是基于灯具老化程度的经验值修正吗?”
凯瑟琳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塔拉会问这个。她凑近了些,看着塔拉指的地方,眼神亮了起来:“是的!你看出来了?第三号顶灯的反应确实比标准值慢了0.3秒左右,所以我在这个cue点做了提前量补偿。你也懂这个?”
“略有涉猎。”塔拉面无表情,但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讨论技术问题时的专注,“0.3秒的延迟,考虑到神经传导速度和视觉暂留现象,理论上不会对观众的主观感受产生显著影响,但对于演员的定点光捕捉,可能存在临界风险。你的补偿算法很精准。”
凯瑟琳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谢谢!其实我还担心会不会过度补偿了呢。至于你的站位……”
两个女孩就这样,就着一个灯光参数问题,认真地讨论了将近十分钟。塔拉发现,和凯瑟琳交流异常顺畅,她的思维逻辑清晰严谨,和自己属于同一频道。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不同于和塔伦、劳埃德那种鸡同鸭讲式的吵闹,也不同于和学生会成员公事公办的效率。
直到导演喊人继续排练,她们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那么,站位就按你说的,稍微向左偏十五厘米。”塔拉最后总结道。
“好的,没问题。谢谢你的建议,塔拉同学。”凯瑟琳笑着收起平板,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和……好奇。
塔拉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她重新拿起她的神经解剖图谱,却发现刚才那条困扰她的复杂通路,似乎……没那么难以理解了。
日子在紧张的排练中飞快流逝。公演的日子终于来临。
圣阿格尼斯学院的礼堂座无虚席,不仅有两校的学生、老师,还有许多收到邀请的家长和社会名流。塞西莉娅夫妇和海托普夫妇也分别坐在观众席中,气氛微妙。
后台一片忙乱。
爱德华坐在化妆镜前,任由化妆师给他上妆、戴上金色的长假发。他穿着繁复华丽的朱丽叶裙装,蕾丝领口簇拥着他白皙的脸颊,天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紧张和不适。这身装扮让他感到极其别扭,尤其是当他不经意间抬头,看到已经换好罗密欧戏服、正抱臂靠在门框上、用那种毫不掩饰的、炽热得几乎要把他烤化的目光盯着他的劳埃德时,这种别扭感达到了顶峰。
劳埃德穿着文艺复兴时期的贵族服饰,衬得他身姿更加挺拔,橙色的短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少了几分平日的痞气,多了几分属于罗密欧的俊朗和忧郁。但他看着爱德华的眼神,却分明写着赤裸裸的欲望和期待,仿佛穿透了那身华丽的裙装,看到了其下他即将得到的“奖励”。
爱德华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想拉高那根本不存在的领口。
“嘿,罗密欧,朱丽叶,准备上场了!”舞台监督的声音传来。
劳埃德终于动了,他走到爱德华面前,极其绅士地伸出手,嘴角勾起一个属于罗密欧的、带着淡淡忧伤和爱意的微笑。
“我的朱丽叶,”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今晚……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他的指尖,在握住爱德华手的瞬间,极其暧昧地在他掌心划了一下。
爱德华猛地一颤,差点甩开他的手。天蓝色的眼眸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安分点。但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朱丽叶在与罗密欧对视时的娇羞和紧张。
幕布缓缓拉开。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场一度被认为是闹剧的演出,获得了空前的成功。
劳埃德饰演的罗密欧,热情、冲动、为爱痴狂,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台词都充满了感染力。而爱德华反串的朱丽叶,虽然略显清冷,却恰好诠释出了一种贵族少女的矜持与内在的坚韧,尤其是面对爱情时的勇敢和决绝,那份矛盾感被他拿捏得恰到好处。
两人的对手戏,因为之前那些“私下的交易”和复杂的情感纠葛,反而碰撞出一种奇异的、张力十足的火花。阳台互诉衷肠时,那份克制下的汹涌爱意;秘密结婚时的喜悦与不安;最后墓穴相遇时的绝望与痛楚……都被演绎得真挚而动人。
台下观众完全沉浸其中。就连最初抱着看笑话心态的人,也不禁为之动容。塞西莉娅先生阿尔弗雷德看着台上那个穿着裙装、却意外地并不显违和、反而散发着另一种光彩的儿子,眉头微蹙,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伊莎贝拉则小声对丈夫说:“爱德华演得真好,不是吗?”海托普夫妇则看得津津有味,卡洛儿甚至偷偷抹了抹眼角。
当最后幕布落下时,礼堂里响起了长时间的热烈掌声。
爱德华站在台上,听着如潮的掌声,看着台下父母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他完成了任务,没有让塞西莉娅家蒙羞。但紧接着,想到今晚将要履行那个荒唐的“约定”,他的心跳又失控地加速起来。
劳埃德站在他身边,对着台下鞠躬,脸上带着罗密欧式的、恰到好处的悲伤和谢意,但当他侧过头看向爱德华时,金色的眼睛里瞬间燃起的火焰,清楚地告诉爱德华——戏,演完了。该兑现承诺了。
接下来的《爱丽丝梦游仙境》则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塔伦饰演的疯帽匠活灵活现,古怪又可爱,她即兴添加的许多小动作和台词逗得观众哈哈大笑。而爱丽丝饰演的爱丽丝,纯净、好奇、带着一点点恰到好处的迷茫,完美契合了角色。
两人的互动自然又充满默契。茶会一场,塔伦围着爱丽丝蹦蹦跳跳,橙绿异瞳里闪烁着狡黠和温柔的光芒。当她唱起那首古怪的“Twinkle, Twinkle, Little Bat”时,甚至对着爱丽丝眨了眨眼,惹得台下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爱丽丝虽然依旧容易脸红,但在塔伦的带动下,也渐渐放开了,蓝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彩。
爱德华在后台看着,心情复杂地松了口气。至少,妹妹看起来是开心的。
压轴的《哈姆雷特》则风格迥异,严肃而深刻。塔拉饰演的角色出场时间不长,但她冷冽的气质和精准的台词功底,成功塑造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宫廷形象。她的目光偶尔会与控台后的凯瑟琳相遇,两人交换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关于灯光或节奏的细微眼神。
整个艺术节公演圆满落幕。后台陷入了庆祝的狂欢。学生们互相拥抱、拍照、祝贺。
爱德华却迫不及待地想换下这身让他窘迫的女装。他刚走进更衣室,还没来得及锁门,一个人影就闪了进来,反手“咔哒”一声锁上了门。
劳埃德将他抵在门板上,罗密欧的戏服还没换下,身上还带着舞台上的油彩和汗水的气息,混合着他本身雪松般的气味,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氛围。
“戏演完了,朱丽叶。”他低下头,金色的眼眸在昏暗的更衣室里亮得惊人,声音沙哑而充满欲望,“我的奖励呢?”
爱德华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他看着劳埃德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渴望像实质般灼烧着他。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羞耻、紧张、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期待,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
“……回……回宿舍……”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细若蚊蚋。
劳埃德低笑一声,拇指抚过他涂着口红的、微微颤抖的嘴唇:“好啊……那就回宿舍。”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迫不及待的兴奋,“让我好好看看……我的冰棍儿朱丽叶……穿上那身衣服……会是什么样子……”
他拉着爱德华的手,几乎是强行将他从更衣室拖了出去,无视了身后传来的口哨声和起哄声。此刻,什么谢幕,什么庆祝,都比不上他期待了无数个日夜的、那份极致的奖赏。
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在舞台上平息,但在那间熟悉的宿舍里,另一场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更加炽热私密的风暴,即将上演。而爱德华知道,这一次,他无处可逃,也……或许并不真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