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打算好要开始报复,那么情报肯定是少不了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静轩”雅致的雕花木窗,在铺着宣纸的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沉水香清冽悠远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墨香和旧书特有的味道。
这里是傅家老爷子傅一舟珍藏古玩字画的私密书房,寻常人等不得入内。
而此刻,傅未商正坐在一张黄花梨木的圈椅上,纤细的手指轻轻抚着书案上一尊小巧玲珑的宋代龙泉窑青釉莲瓣纹小炉,琥珀色的眼眸专注而沉静。
她当然不是单纯来欣赏古董的。
这里是傅家信息最集中、也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之一。
爷爷的珍藏,往往伴随着重要的文件、信件,甚至是一些……
不为人知的家族秘辛。
借着帮爷爷整理藏品的由头,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待在这里,寻找关于“星海计划”和李总的蛛丝马迹。
同时,这里也是避开傅家其他人的最佳场所。
然而,这份难得的清净并未持续太久。
“傅小姐,好巧啊!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一个带着惊喜、刻意压低了却依旧显得过于“阳光”的男声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傅未商指尖一顿,没有立刻回头。
那声音……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裴凛。
他怎么进来的?
爷爷的书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她缓缓转过身,果然看到裴凛那张俊朗张扬的脸出现在门口。
不过,他今天似乎……
“收敛”了不少。
骚包的亮片西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质感上乘的白色休闲衬衣,领口随意敞开两颗扣子,少了几分浮夸,多了几分……刻意营造的随性和“真诚”。
他手里也没拿果篮或者无人机,而是捧着一本……
封面是《如何鉴赏宋代瓷器》的厚书
傅未商眸光微闪。
改变策略了?
从浮夸骚扰转向……装文化人?
她面上不动声色,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疏离:
“裴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凛脸上挂着自认为最“人畜无害”、“阳光开朗”的笑容,大步走了进来,动作间努力收敛着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
“哈哈,缘分,都是缘分!”
他走到书案旁,将手里的书放下,目光落在傅未商手边的青釉小炉上,眼睛一亮,
“哇!这釉色!这开片!温润如玉,青翠欲滴,典型的龙泉梅子青啊!傅小姐好眼光!”
他努力回忆着昨晚恶补的知识点,试图显得专业。
【花狐狸:对对对!宿主!就是这样!展现你的‘文化底蕴’!让她看到你除了送果篮和扔马粪之外的‘内涵’! 记住要‘真诚’!眼神!眼神要真诚!】
傅未商嘴角一抽。
装得还挺像。
上一世,裴凛整天吃喝玩乐,可不会这些东西。
她不动声色地将小炉往旁边挪了挪,仿佛怕被他碰到,语气平淡:
“裴先生对瓷器也有研究?”
“略懂!略懂!”
裴凛连忙摆手,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有点发虚,
“最近对传统文化特别感兴趣,尤其是宋瓷,那种含蓄内敛的美感,简直……直击心灵!”
他努力搜刮着形容词。
真是的,上次在古代副本里就应该好好学习学习这些东西,现在好了,装都装不下去了。
“是吗?”
傅未商不置可否,目光转向书案另一边放着的一个紫檀木匣。
里面躺着一枚品相极佳、包浆温润的羊脂白玉扳指。
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拈起扳指,对着光线缓缓转动,状似随意地问道:
“那裴先生觉得,这枚扳指如何?像是哪个年代的?”
裴凛凑近了些,努力瞪大眼睛观察,脑子里疯狂回忆昨晚囫囵吞枣看的图片:
“这个……玉质细腻油润,雕工……嗯,简洁大气,线条流畅……包浆自然厚重……我看,至少是明中期以前的!说不定还是元代的!”
他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试图显得很笃定。
傅未商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放下扳指,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裴先生眼力不错。这确实是爷爷早年收的一件明晚期仿元代风格的作品。形似,神韵却差了几分火候。”
裴凛:
“……”
笑容僵在脸上。
翻车了!
花狐狸!你给的资料不准!
【花狐狸:冤枉啊宿主!资料没错!是你自己没记住细节!明晚期仿元!仿元!】
傅未商仿佛没看到他的尴尬,又拿起旁边一幅卷轴,缓缓展开。
是一幅设色妍丽的花鸟小品,笔触细腻,栩栩如生。
“这幅恽寿平的《花卉草虫图》,裴先生以为如何?是真迹,还是后人摹本?”
裴凛看着那画,只觉得花团锦簇,鸟雀生动,但具体门道……
他额头有点冒汗。
他强撑着笑容:
“这……笔力遒劲,设色清雅,虫鸟灵动传神……自然是真迹!恽南田的真迹何等珍贵,傅老这里收藏的,想必都是真品!”
傅未商轻轻卷起画轴,动作优雅,语气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可惜了。这幅是清中期一位佚名画家的精摹之作,形神俱佳,几可乱真。但细看叶脉转折处的笔锋力度,还是稍显犹豫,少了恽寿平那份浑然天成的洒脱。”
她抬眼,琥珀色的眸子平静地看向裴凛,
“真与假,有时只在一线之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裴先生,你说是不是?”
裴凛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湿了。
这哪是鉴赏古董?这是句句机锋,字字陷阱啊!
她是在暗示什么?
暗示他这个人也是“假”的?还是另有所指?
【花狐狸:宿主!她在试探你!她在怀疑你的身份和目的!别再装专家了!快切换策略!走‘真诚’路线!】
裴凛深吸一口气,脸上的“专业”和“阳光”伪装褪去了一些,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挫败。
他挠了挠头,笑容变得有些无奈和自嘲:
“傅小姐慧眼如炬,是我班门弄斧了。说实话,我对这些……真不太懂。昨晚临时抱佛脚看了点书,想着今天来傅老这里开开眼界,顺便……看看能不能遇到你,道个歉。”
“道歉?”
傅未商挑眉,放下画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是啊!”
裴凛一脸诚恳,
“之前……可能是我方式不太对。送果篮太唐突,马场那事儿……但也闹得挺不愉快。可能让傅小姐对我有些误会,觉得我是个……嗯,不太正经的人。”
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挚”而“懊悔”。
傅未商心中冷笑连连。
误会?不太正经?
这评价都算客气了。
她面上却露出些许疑惑:
“裴先生多虑了。我们……似乎并不熟,何来误会道歉一说?”
“不熟才更要道歉嘛!”
裴凛顺着杆子往上爬,语气带着点自来熟的坦率,
“我这人吧,可能有时候是有点……跳脱?但绝对没坏心眼!我就是觉得傅小姐你……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顿了顿,观察着傅未商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抛出试探的钩子,
“感觉你……好像藏着很多心事?在这个家里,是不是……挺累的?”
来了!
傅未商悠悠抬眸看他。
这才是他今天真正的目的?
打感情牌?试图套近乎?
还是想窥探她的真实想法?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底的冷光,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乖顺:
“裴先生说笑了。生在傅家,锦衣玉食,家人宠爱,有什么好累的?外人羡慕还来不及呢。”
她将“家人宠爱”四个字,咬得微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裴凛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讽刺。
有门儿!
他再接再厉,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
“外人看到的只是表面嘛。像傅家这样的大家族,水有多深,我多少也听说过一点。就比如……”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书房里那些价值连城的藏品,意有所指,
“有些东西,看着光鲜亮丽,是真是假,是好是坏,不真正上手,不深入了解,谁能说得准呢?就像……有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戴着面具过日子,那才叫真累。”
傅未商心中一震,抬眸看向裴凛。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真诚坦率”的表情,但那双看似玩世不恭的眼睛深处,却闪烁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锐利和……
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他在暗示什么?他知道什么?他到底是谁派来的?
还是说……他真的只是“看”出来了?
她沉默了几秒,空气仿佛凝固了。
书房里只有沉水香静静燃烧的细微声响。
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案上冰凉光滑的紫檀木纹理,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裴先生似乎……对傅家的事情很感兴趣?也对……‘真假’很有心得?”
她将问题抛了回去,目光如炬,紧紧锁定裴凛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破绽。
这既是在反击他的试探,也是在更深层次地试探他的底细——
你口口声声说看透真假面具,那么你自己呢?
你这副“真诚”的面具下,又藏着什么?
裴凛被傅未商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看得心头一跳,但他毕竟是快穿老手,心理素质过硬。
他脸上那“真诚”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更灿烂了几分,带着点“被戳穿小心思”的不好意思:
“哎呀,被傅小姐看穿了!我这人就是好奇心重!尤其对傅小姐这样……特别的人。”
他巧妙地避开了直接回答“真假”问题,又将话题焦点拉回到傅未商身上,还顺带拍了个隐晦的马屁。
【花狐狸:宿主稳住!别慌!她还在试探!坚持住‘真诚好奇’人设!】
傅未商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那审视的目光让裴凛感觉后背的汗又多了一层。
就在他以为这“走心”策略又要翻车时,
傅未商却忽然移开了视线,重新落在那尊青釉小炉上,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与乖顺,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
“好奇心太重,有时会惹祸上身。裴先生,这里毕竟是爷爷的书房,藏品珍贵,不宜久留外人。请回吧。”
这是明晃晃的逐客令了。
但裴凛却敏锐地捕捉到,傅未商在说“惹祸上身”时,语气里似乎……
没有太多真正的警告意味。
更像是一种……提醒?
或者,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
他心中念头急转,脸上立刻露出一个“识趣”的笑容:
“明白明白!是我打扰傅小姐雅兴了!我这就走,这就走!”
他拿起桌上那本《如何鉴赏宋代瓷器》,动作麻利地退后两步,仿佛真的怕碰坏了什么宝贝。
走到门口,他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傅未商,脸上又挂起那副“阳光真诚”的笑,仿佛刚才的机锋试探只是错觉:
“傅小姐,今天虽然出糗了,但跟你聊天……受益匪浅!改天有机会,再向你讨教!再见!”
说完,不等傅未商回应,便转身快步离开了书房,背影甚至带着点……
落荒而逃。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宁静。
傅未商站在原地,看着裴凛消失的方向,琥珀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凉的紫檀木桌面。
“受益匪浅”?“讨教”?
她回味着裴凛最后的话语和表情。
那看似狼狈的退场,却更像是一种以退为进。
他今天展现出的“真诚”虽然笨拙刻意,但那份试图“理解”她处境的姿态,以及那句关于“真假面具”的暗喻,确实……与之前单纯的骚扰和恶作剧不同。
还有他那双眼睛……
在提到“面具”时,那一闪而过的复杂光芒,似乎并不仅仅是伪装……
傅未商微微蹙眉。
他真的是裴凛吗?
这个裴凛,就像一团迷雾,看似荒诞不羁,却总能做出些出人意料、甚至让她隐隐觉得……
可以利用的事情。
比如昨天马场的闹剧,虽然荒诞,却实实在在地打击了傅邵明和郁予安的气焰。
也许……
暂时留着他,观察一下,也并非全无益处?
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权衡,悄然掠过心头。
傅未商微微勾起唇角。
事情变得有趣了。
而此刻,逃离书房的裴凛,正靠着走廊的墙壁大口喘气,脑子里花狐狸的声音激动得语无伦次:
【叮!目标傅未商好感度变动!当前好感度:-18!上升1点!宿主!虽然只涨了1点!但她在你最后离开时,情绪波动有短暂的‘审视减弱’和‘权衡评估’迹象!她开始考虑你的‘利用价值’了!我们的策略初步奏效!】
裴凛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
“奏效个屁!差点被她那双眼睛给凌迟了!这女人……太可怕了!比攻略十个傻白甜BOSS加起来都累!”
但抱怨归抱怨,他眼底却燃着更旺盛的斗志和兴味,
“不过……确实带劲!狐狸,继续监控!我感觉……突破口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