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林小满的名字是爷爷取的，老人总说：“小满胜万全，咱不求大富大贵，平安就好。”她六个月大时被外婆用旧襁褓裹着送到爷爷家，门外传来外婆尖利的声音：“丫头片子养着没用，你们自家疼去！”奶奶没应声，只是把她贴在怀里，粗糙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那温度成了她最早的记忆。

乡下的童年藏在麦秸秆的香气里。爷爷会把她架在肩头去田埂上看晚霞，奶奶总在灶房里给她留着刚蒸好的红糖馒头。那时她不知道“重男轻女”是什么分量，只知道喊一声“爷爷奶奶”，就有暖烘烘的回应和永远吃不完的小零食。家里的土墙上贴满她得的小红花，那是她童年最亮的色彩。

变故是从初中开始的。班里男生总在走廊里故意撞她，喊她“黑丑丫”，有人在她的课本上画歪歪扭扭的丑脸。她开始用厚厚的刘海遮住额头，走路时盯着自己的脚尖，连说话都变得细声细气。奶奶发现她总躲在被子里哭，翻出压箱底的花布给她做新裙子：“咱小满不丑，心灵手巧的姑娘最金贵。”可那些刻薄的话像扎进肉里的刺，让她在镜子前越来越抬不起头。

15岁中考失利，父亲开着小轿车来接她。车窗外的风景从田埂变成高楼，她被带到城里的复式楼房，第一次见到穿着精致的继母。父亲说：“现在家里条件好了，你好好读书。”可宽敞的房间让她觉得陌生，继母递来崭新的书包时，语气不冷不热：“以后住在家里，规矩要懂。”餐桌上摆满她没见过的菜，却没有奶奶做的红糖馒头香，父母的谈话围绕着生意和应酬，她插不上一句话，像个误入华丽剧场的观众。

职高三年，她选了电子商务专业，想着以后能在家工作。班里有个穿白衬衫的男生总帮她搬实训器材，会在她被难题困住时悄悄递来纸条。她鼓起勇气写了情书，对方红着脸回了句“我也喜欢你”。那段时间她偷偷学着护肤，用兼职攒的钱买了第一支口红，以为灰暗的日子终于透进了光。可高三那年，她在商场里看见男生牵着另一个女生的手，对方穿着她舍不得买的连衣裙，笑起来自信又耀眼。男生慌乱的解释她没听进去，只觉得心里那点刚燃起的火苗，被一盆冷水浇得彻底熄灭。

毕业后她在一家服装店做导购，住在公司安排的宿舍。第一个月工资发下来，她给爷爷奶奶买了按摩仪，自己留了点钱报了线上PS课程。继母打电话来问她要不要回家住，语气依旧平淡：“你爸说给你找个轻松的工作。”她婉拒了，比起家里空旷的房间，宿舍的小床反而让她踏实。

21岁那年，她凭着自学的设计技能，在一家电商公司找到了美工的工作。每天对着电脑修图、做详情页，虽然加班是常事，但看着自己设计的页面被 thousands 人浏览，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有次加班到深夜，领导给她递来一杯热奶茶：“小林的设计很有灵气，继续加油。”她捧着奶茶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是这光亮里的一份子。

24岁生日那天，她带着爷爷奶奶去了三亚。爷爷看着大海惊叹不已，奶奶拉着她的手在沙滩上散步：“咱小满现在出息了，奶奶真为你高兴。”她笑着擦掉奶奶眼角的泪，海风拂起她的头发，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在意过“好不好看”这个问题了。手机里父亲发来消息，说继母生了个弟弟，问她要不要回家吃饭。她回了句“最近忙，下次吧”，心里没有波澜，只想着下个月要带爷爷奶奶去拍套全家福。

公司年会上，她穿着自己设计的裙子上台领奖，台下掌声雷动。曾经那个躲在刘海后的自卑女孩，如今能大方地笑着说“谢谢大家”。她知道自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也没有优渥的原生家庭，可这些都不妨碍她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

就像老家院墙上的向阳花，没人特意照料，却总能朝着太阳的方向努力生长。那些曾经的伤口和委屈，都成了滋养她的土壤，让她在时光里慢慢开出属于自己的花，不耀眼，却自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