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院化妆镜的裂纹突然渗出琥珀色的黏液,顺着镜框滴在地上,汇成条细细的河。林野伸手去接,指尖刚触到黏液,采访机突然发出“咔哒”声,自动切换到录音模式——里面传出段陌生的脚步声,踩在黏液上的声音像踩碎了无数糖块。
“是拆迁队的测量仪声。”吴师傅突然从工具箱里翻出个生锈的卷尺,尺身上的刻度正在慢慢褪色,只剩下“7”这个数字异常清晰。他往黏液里一浸,卷尺突然自己卷起来,刻度在镜面上投出串影子:是七个红色的叉,刚好落在明信片全景图里七户人家的位置。
赵姨的围裙口袋突然鼓起来,掏出一看,是包用牛皮纸裹着的红糖,纸角印着1998年的生产日期。“张婆婆当年总说,红糖要和槐树叶一起熬才不结块。”她往砂锅里撒了把老周台账里的干树叶,咕嘟声中,黏液突然开始冒泡,每个泡泡炸开时都弹出个小物件:有李叔茶杯的碎片,有王大爷的评剧唱本,还有小雅乳牙形状的糖模子。
省城调音师的频谱仪突然剧烈震动,屏幕上的金红色声轨正在被七个红色叉一点点吞噬。“声纹在消失!”他把频谱仪往化妆镜上贴,镜面裂纹里突然传出孩子们的尖叫——是小雅他们当年躲在槐树洞里的声音,混着句哭喊:“我们的画还没贴完呢!”
林野突然想起明信片背面的糖纸,七张糖纸拼在一起,背面的蜡质层上竟有层淡淡的刻痕。他往上面撒了把砂锅底的红糖,刻痕立刻显形:是幅未完成的壁画,画的是老槐树开满花的样子,树底下空着七个小方框,像在等什么人填进去。
小马的自行车铃突然掉在地上,铃舌弹出张折叠的糖纸,上面用铅笔写着个地址:“巷子东头第三块青石板下。”他扛着车往巷口跑,车胎碾过黏液河的声音,刚好和采访机里的脚步声重合。青石板掀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下面藏着个铁皮饼干盒,里面是七支蜡笔,笔杆上的颜色和频谱仪的七条支线一模一样。
“是孩子们的蜡笔!”赵姨突然拽过林野的手,往他掌心倒了勺砂锅底的热糖浆,“快画!用活人的温度才能显色!”林野握着蜡笔往明信片的方框里填,刚画完第一个小人,化妆镜里突然映出个模糊的身影——是小雅,正举着支粉色蜡笔,对着他笑。
老周的手语翻译器突然弹出条新消息,是段实时语音:“测量仪已校准,明日九点开始拆除。”他急得用拐杖敲地面,每敲一下,砂锅就溅起朵糖花,花心里浮出个名字:李叔、张婆婆、王大爷……七个名字刚好填满蜡笔画的小人。
刘叔的收音机突然收到个奇怪的频道,里面有人在念拆迁补偿方案,念到“老槐树保留”时,声音突然变成了父亲的:“当年盖这棵树的围栏时,用了七户人家的旧门板。”林野突然盯着化妆镜里的树影,那些槐花的影子正在慢慢飘落,落在每个蜡笔小人的手里,变成了不同的物件:李叔的算盘,张婆婆的糖罐,王大爷的戏服……
省城调音师突然大喊:“把所有声纹都导进蜡笔里!”他把频谱仪的线头往蜡笔盒里插,电流声中,七支蜡笔突然同时发光,笔杆上的颜色顺着黏液河往老槐树的方向流。林野跟着光跑,发现树根处的砂锅正在自动升温,里面的红糖浆咕嘟咕嘟地冒,像在熬一锅永远不会凉的甜水。
“得让现在的巷子声音也住进去。”吴师傅突然敲响修鞋机,“嗒嗒”声刚起,赵姨就跟着吆喝:“新炸的油条嘞——”小马猛按自行车铃,老周用拐杖敲出节拍,连省城调音师都扯着嗓子唱跑调的儿歌。这些声音像条新的河,和黏液河汇在一起,往蜡笔画的树洞里流。
采访机突然自动播放完整的录音。父亲的声音混着张婆婆的吆喝、李叔的算盘响,在化妆镜里拼成个完整的圆:“这巷子啊,就像块红糖,得所有人的热凑在一起,才熬得出甜味。”话音刚落,七个红色叉突然在频谱仪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七个金色的圆点,像嵌在声轨上的糖豆。
离开巷子时,林野发现所有黏液都渗回了地下。老槐树的树干上,不知何时多了幅新壁画:七户人家的身影围着开花的树,每个人手里都举着支发光的蜡笔,树下的青石板上,用红糖写着行字:“拆得了房子,拆不了熬在一起的日子。”
省城调音师把频谱仪对准夜空,金红色的声轨正往云里钻,七条彩色支线像尾巴似的跟着,在暮色里画出朵巨大的槐花。吴师傅突然拍着林野的肩笑:“你听,连云彩都在嚼糖呢。”林野侧耳听,风里果然混着阵细微的“咔嚓”声,像无数人在同时咬碎糖块,甜得能化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