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彻混在人群里往后山走,灰衣贴着后背,被冷汗浸得发僵。前面的刀疤脸走得很急,玄铁剑撞在腰间的玉牌上,叮当作响,像催命的铃铛。
他故意放慢半步,落在人群末尾,眼角的余光扫过两侧的山林——风卷着落叶掠过树梢,阴影里似乎藏着无数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这支往禁地去的队伍。
“听说了吗?王师兄他们死得老惨了,整个脑袋都被拧了下来,挂在黑松树上,像挂着两个葫芦。”
“真的假的?谁这么大胆子,敢在青木门禁地杀人?”
“不好说……我听巡逻的师兄说,现场还发现了蛮族的图腾,用血画的,歪歪扭扭的,看着就邪门。”
窃窃私语像毒蛇,顺着风往林彻耳朵里钻。他捏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蛮族图腾?这分明是栽赃。黑风山脉的蛮族从不用血画图腾,他们只认骨刀上的刻痕,那是比血脉更重要的印记。
走在他前面的两个外门弟子突然停下脚步,其中一个指着林彻,声音发颤:
“是……是他!早上我还看见他和王师兄在后山争执,当时王师兄就说要去禁地找什么东西……”
另一个立刻附和:
“对对对!我也看见了!肯定是这蛮子杀了王师兄他们,还想嫁祸给妖兽!”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林彻身上。刀疤脸猛地回头,玄铁剑“噌”地出鞘,青绿色的灵气在剑刃上流转:
“我就知道是你这蛮子搞的鬼!李师兄的账还没算,你又添两条人命,今天定要你血债血偿!”
说着就挥剑刺过来,剑气带着破空声,直取林彻心口——这一剑又快又狠,显然是想当场杀了他,连去执法堂的程序都省了。
林彻早有准备,侧身避开,同时抓起身边一个外门弟子的手腕,往自己身前一拉。那弟子惊呼一声,被玄铁剑的剑气扫中肩膀,惨叫着倒在地上,血流不止。
“你敢用同门当挡箭牌?!”
刀疤脸又惊又怒,剑势更猛。
“总比被你乱杀强。”
林彻甩开那弟子的手,脚下发力,纵身跃到旁边的大树上。他在树枝间腾挪跳跃,动作比山猴还灵活——这是黑风山脉的生存本能,打不过就跑,跑不掉就藏,藏不住再拼命。
“拦住他!别让这蛮子跑了!”
刀疤脸怒吼着追上来,身后的内门弟子也纷纷拔剑,青绿色的灵气在林间织成一张大网,封锁了所有退路。
林彻心里暗骂一声,这些内门弟子的修为都在凝气境中期,比他现在的双脉同修强上一筹,硬拼就是找死。他目光一扫,瞥见禁地边缘的黑松林——那里瘴气弥漫,能见度不足三尺,正是逃生的好去处。
“有种别跑!”
刀疤脸看出他的意图,剑气直指他的脚踝。
林彻借力在树干上一蹬,身体像离弦的箭,硬生生避开剑气,摔进黑松林里。落地时撞在块石头上,肋骨传来一阵剧痛,眼前发黑。他顾不上疼,连滚带爬地往林子深处钻,瘴气呛得他喉咙发紧,却也挡住了身后的追兵。
“咳咳……”
林彻靠在棵黑松树上喘气,树皮湿滑冰冷,沾了他一身墨绿色的汁液,气味和噬灵蛊很像,只是更腥些。他摸了摸胸口的骨刀,那东西又开始发烫,这次却带着股奇异的暖意,顺着血脉流遍全身,驱散了瘴气带来的眩晕。
“镇魂骨……你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林彻低声自语,指尖划过骨刀上的刻痕。那些扭曲的纹路在体温的滋养下,竟隐隐发出淡金色的光,像活过来的小蛇,在他掌心游走。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拨开藤蔓。林彻立刻屏住呼吸,躲到黑松的粗大树干后,右手握住藏在袖中的短剑——那是从王师兄身上搜来的,剑鞘上还刻着青木门的徽记。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轻,带着种独特的韵律,不像青木门弟子的章法,倒像是……黑风山脉的踏雪步?
林彻的心猛地一跳。踏雪步是蛮族独有的步法,脚步落在实处时轻如鸿毛,踩在虚处时重若千钧,能在雪地里不留脚印,也能在沼泽上行走如常。
一个身影从瘴气中走出来,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兽皮裙,裸露的胳膊上刻着蛮族的骨纹,脸上画着靛青色的图腾——不是血画的,是用靛蓝草汁涂的,这才是真正的蛮族标记。
更让林彻震惊的是,那人手里握着的骨刀,和他胸口的一模一样,只是刀身更短些,刻痕也更浅,显然是女子用的。
“小彻?”
那人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种让林彻心头一颤的熟悉感,
“你果然还活着。”
林彻看着那张被瘴气熏得有些模糊的脸,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突然炸开——是阿姐!那个在他八岁时被青木门的人掳走的阿姐!
当年她为了护他,被玄铁箭射穿了肩胛骨,兽皮裙上的血染红了半片黑风山脉的雪地。
“阿姐……”
林彻的声音发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冲过去,想抓住那人的手,却被对方用骨刀拦住了。
阿姐的眼神很冷,像结了冰的黑风河水:
“别碰我。我不是你阿姐,我是青木门禁地的守林人,编号七三。”
林彻的手僵在半空,心像被骨刀狠狠剜了一下。编号七三?蛮族从没有编号,只有名字,那是出生时长老根据骨刀的刻痕取的,比性命还重要。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骨刀……”
“闭嘴!”
阿姐厉声打断他,骨刀往前递了寸,刀尖抵住他的喉咙,
“谁让你闯进禁地的?是不是吴老狗派你来的?”
吴老狗?她是在说吴长老?
林彻看着她胳膊上的骨纹——那是用烙铁烫上去的,把原来的蛮族图腾覆盖了,边缘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喉咙发紧: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阿姐的眼神闪过一丝痛苦,随即被冰冷取代:
“不关你的事。要么滚出禁地,要么死在我的骨刀下。”
就在这时,刀疤脸的声音从瘴气外传来:
“蛮子!我看你往哪躲!禁地的瘴气对你这蛮族正好有用,正好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阿姐的脸色变了变,看了眼林彻,又看了眼瘴气外的方向,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往黑松林深处跑:
“跟我来!”
她的力气很大,林彻几乎是被拖着走。穿过一片齐腰深的毒草时,阿姐从怀里摸出个竹筒,倒出些墨绿色的粉末撒在两人身上,毒草立刻像避开瘟疫一样往两边倒,露出条干净的小路。
“这是……噬灵蛊的粉末?”
林彻认出这气味,和苏沐食盒里掉出来的一样。
阿姐没回头,声音闷闷的:
“在禁地活下去,离不了这东西。吴老狗养了上百只噬灵蛊,就藏在黑松林深处的血池里,王师兄他们……就是被蛊虫啃死的。”
林彻的心头一震。果然不是妖兽。
“他们为什么要杀王师兄?”
“因为他们找到了不该找的东西。”
阿姐拽着他拐进一个山洞,洞口用藤蔓遮掩着,很隐蔽,
“吴老狗让他们来禁地找‘镇魂母骨’,也就是你胸口那东西的另一半。可惜他们太蠢,误闯了蛊虫的地盘。”
镇魂母骨?林彻下意识地摸向胸口的骨刀。原来这东西还有另一半。
山洞里很暗,只有石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光,照亮了洞壁上的刻痕——和他骨刀上的刻痕一模一样,只是更完整,像一幅展开的地图,终点指向黑松林深处的某个地方。
“这些刻痕是……”
“是蛮族的生存图谱。”
阿姐点燃一堆篝火,火光映亮了她脸上的靛青图腾,
“当年青木门灭了我们蛮族,就是为了抢镇魂骨。他们以为镇魂骨能让人长生不老,却不知道这东西是用蛮族历代长老的骨头熔铸的,认主不认贼。”
她看着林彻胸口的骨刀,眼神复杂:
“你娘当年把你送走时,就该把这东西扔了,留着就是祸害。”
“我娘……她还活着吗?”
林彻的声音发颤,这是他十六年来最想问的问题。
阿姐的身体僵了一下,篝火映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三年前就死了。被吴老狗扔进血池,喂了噬灵蛊。”
林彻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石壁上,胸口的骨刀烫得惊人,像是在呼应他的怒火。
“吴、长、老……”
林彻一字一顿地念着这个名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阿姐看着他,没说话,只是往篝火里添了根柴。火苗噼啪作响,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像两只受伤的野兽。
过了许久,林彻才缓过劲来,声音沙哑地问:
“你刚才说,王师兄他们是来找镇魂母骨的?”
“嗯。”
阿姐点点头,
“吴老狗算准了镇魂子骨(林彻胸口的骨刀)会感应到母骨的气息,让王师兄带着寻灵盘来禁地,没想到这两个蠢货死在了半路上。”
林彻想起自己藏在山洞里的王师兄和瘦弟子,心里咯噔一下——如果他们不是被蛊虫杀的,那动手的人是谁?难道是……
“外面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办?”
阿姐突然问,眼神示意洞外。刀疤脸他们的呼喝声越来越近,显然是找到了进入黑松林的路。
林彻摸出袖中的短剑,又看了眼胸口的骨刀,嘴角勾起抹冷冽的笑:
“送他们去见王师兄。”
阿姐的眼神亮了亮,像是看到了当年那个在黑风山脉追着野狼跑的小屁孩:
“这才像蛮族的种。跟我来,我知道一条近路,能绕到他们后面。”
她吹灭篝火,拽着林彻往山洞深处走。洞壁上的刻痕在夜明珠的光线下闪烁,像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
林彻跟着阿姐的脚步,手指划过那些刻痕,突然感觉到骨刀轻轻震动了一下,与石壁上的某道刻痕产生了共鸣——那道刻痕的尽头,画着个血红色的池子,旁边站着个模糊的人影,手里拿着半块骨刀,正是镇魂母骨!
而那人影的服饰,赫然是青木门的内门弟子服,月白色的,像极了苏沐穿的那件。
林彻的心跳漏了一拍。难道苏沐也在找镇魂母骨?
阿姐似乎察觉到他的停顿,回头看了眼:
“怎么了?”
“没什么。”
林彻收回目光,加快脚步跟上。他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刀疤脸他们已经闯进了黑松林,寻灵盘的指针此刻一定正疯狂地指向他的方向。
山洞的尽头有个狭窄的出口,外面是片陡峭的石壁,能俯瞰整个黑松林。
刀疤脸带着五个内门弟子正走在林间小道上,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玄铁剑上的灵气在瘴气中泛着绿光,像萤火虫。
“动手吗?”
阿姐摸出骨刀,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林彻摇摇头,从怀里掏出那个从王师兄身上搜来的寻灵盘。指针果然正指着他,剧烈地颤动着,几乎要从盘面上跳出来。
他看了眼阿姐,又看了眼黑松林深处,突然有了个主意。
“把这个拿着。”
林彻把寻灵盘塞给阿姐,
“往血池的方向跑,速度慢点,让他们能跟上。”
阿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想引开他们?不行,血池里的噬灵蛊会把你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放心,我有这个。”
林彻拍了拍胸口的骨刀,
“它好像不怕噬灵蛊。”
阿姐看着他胸口的骨刀,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接过寻灵盘:
“小心点,血池旁边……有吴老狗的人守着,都是凝气境后期的死士。”
“知道了。”
林彻冲她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像极了当年在黑风山脉捕猎前的样子。
阿姐深吸一口气,转身从石壁上的藤蔓滑下去,故意弄出些声响。寻灵盘的指针在她手里疯狂颤动,很快就被刀疤脸发现了。
“在那儿!追!”
刀疤脸的怒吼声传来,带着人追了过去,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彻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松林深处,握紧了袖中的短剑,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那里是洞壁刻痕标注的镇魂母骨所在地,离血池不远,却更隐蔽。
他知道,阿姐引开的只是小角色,真正的大鱼,还在血池旁边等着。而他胸口的镇魂子骨,此刻正烫得厉害,像是在催促他快点,再快点。
夜风吹过黑松林,带来血池的腥气和噬灵蛊的嘶鸣。林彻的身影消失在瘴气中,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就被落叶覆盖,仿佛从未有人走过。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从踏入禁地的那一刻起,有些债,就该开始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