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五年,上海,法租界。
连续三天的梅雨季,把整个上海泡得像块发潮的糕饼。空气里弥漫着霉味、煤烟味和黄浦江特有的腥气,黏腻地贴在人皮肤上,挥之不去。
晚上八点,顾影关掉了诊所临街的玻璃门。门上那块"顾氏催眠诊所"的黄铜牌匾,被街灯和雨丝晕染得模糊不清,像蒙了一层陈年的雾。
诊所不大,一间诊室,一间休息室。墙上挂着几幅西洋油画,是他留洋时买的便宜货,内容都是些田园风光,与窗外的民国夜色格格不入。
诊室内,一张真皮躺椅占据了中心位置,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个银色的怀表,这是他催眠时用的工具。
顾影脱下沾了潮气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让带着凉意的湿风灌进来。
楼下的霞飞路上,黄包车的铃铛声、汽车的喇叭声、小贩的吆喝声混杂在雨声里,构成一幅喧嚣又疏离的都市图景。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巴掌大的黑色碎片,放在掌心。
这是他从父亲顾敬之的遗物里找到的唯一线索。
三个月前,在北平的考古研究所里,顾敬之离奇死亡。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没有中毒迹象,只是父亲的脸上凝固着一种极度恐惧的表情,眼睛圆睁,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而他办公桌上,只剩下这块黑色的、不知名的金属碎片。
顾影回国处理后事时,发现父亲的研究笔记被人撕去了最后几页。更奇怪的是,他自己关于回国前最后那段时间的记忆,也像被浓雾笼罩,一片空白。
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导致的选择性失忆,但顾影知道不是。他总觉得,那段丢失的记忆,和父亲的死、和这块碎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块碎片触手生寒,即使在潮湿的空气中,表面也没有一丝水汽。它的质地异常坚硬,边缘锋利得能划开纸张,上面刻着一些扭曲的纹路,既不像汉字,也不像任何他认识的外文,更像是某种天然形成的、充满恶意的符号。
顾影摩挲着碎片上的纹路,眉头紧锁。他尝试过用催眠术唤醒自己的记忆,但每次都在即将触碰到核心时,被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和莫名的恐惧打断。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捂住了他记忆深处的那扇门。
就在这时,"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声音很轻,却在这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犹豫,又像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顾影将碎片迅速揣回口袋,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件深色的丝绒旗袍,领口和袖口绣着细小的银线花纹,在昏暗的路灯下泛着微弱的光。她的头发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脸上敷着粉,嘴唇涂着鲜艳的口红,但这精致的妆容却掩不住她眼底的疲惫和苍白。
她手里撑着一把黑色的油纸伞,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请问,是顾影先生吗?"女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