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深水,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后脑炸裂般的剧痛狠狠拖拽下去。记忆的碎片混乱地闪烁:刺眼得灼目的远光灯,金属扭曲的尖啸,巨大的撞击力将五脏六腑都挤压移位,最后定格的是闻劭那双眼睛——在混乱的车灯残影里,冰冷、精准,带着一种终于将稀世猎物收入囊中的、令人骨髓发寒的餍足。
我猛地睁开眼。强光如同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脆弱的视网膜。视野里只剩下白茫茫一片晃动的巨大光斑,灼得眼球生疼,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空气凝固而沉重,混杂着铁锈浓烈的腥气、消毒水刺鼻的化学味,还有一缕若有若无、却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过来的冷香——闻劭的气息。这气息让每一寸裸露的皮肤都本能地绷紧。
手腕脚踝被沉重的金属镣铐死死咬住,冰冷坚硬的触感似乎要渗进骨头深处。试图活动哪怕一根手指,粗糙的铐环边缘都会毫不留情地啃噬进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汗水在鬓角凝结,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我闭上眼,对抗那令人晕眩的白光,深深吸气。气流涌入肺腔,牵动了不知藏在哪里的暗伤,一阵尖锐的刺痛骤然攫住神经,冷汗瞬间浸透后背。黑暗中,听觉变得异常敏锐。远处沉闷的滴水声,固执地敲打着死寂。更近处,是锁链因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而发出的、极轻的金属摩擦声,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清晰得如同惊雷。
意志像暴风中绷紧的缆绳,艰难地收束、凝聚。我重新睁眼,忍受着强光的灼烧,目光锐利地切割着囚笼的边界——粗糙的灰色水泥墙,无窗,唯一的出口是侧面那扇厚重、泛着死寂寒光的铁门。角落的阴影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
就在此刻,那扇铁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了。没有一丝声响,如同鬼魅的呼吸。闻劭的身影从浓稠的黑暗中浮现,从容地踏入这束惨白的光柱里。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纤尘不染,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与这血腥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温润的笑意,然而那双眼睛深处,却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暖意。
他的目光,如同冰凉的蛇信,缓慢而贪婪地舔舐过我每一寸被禁锢的躯体,最终锁住我的脸。没有愤怒,没有得意,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窒息的、专注的审视,像在欣赏一件即将被拆解的精密仪器。
“江停,”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韵律,如同毒蛇在枯叶上滑行,“终于醒了。我——可是等你很久了呢。”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笃笃声,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神经末梢上。
他的视线在我手腕被磨破、渗出血迹的皮肤上停顿片刻,轻轻“啧”了一声,带着一些惋惜。“总是不懂得保护自己。”冰凉的指尖猝不及防地拂过我额角一道凝结血痂的伤口,动作轻佻得像拨弄琴弦。那冰冷的触感激得我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
“闻劭,”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胸腔深处的血腥气,“省省……你的力气吧。”剧痛让尾音染上无法控制的微颤,但我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他那双深渊般的瞳孔,里面清晰地映出我苍白狼狈的倒影。
他唇角弯起,眼底的冰层纹丝不动。“省力气?”他像是听到了极其有趣的笑话,微微歪头,“不,江停。现在才开始。”他优雅地后退一步,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件器物。冷光一闪——一把薄如蝉翼、刃口流淌着寒芒的手术刀。他指尖轻柔地抚过锋刃,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眼神带着迷醉的专注。
“你看,这世界如此污浊虚伪,”他声音轻柔,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规则、立场、责任……不过是层层叠叠的厚重油彩,掩盖了人最本真的欲望和……脆弱。”他的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刺向我,“你身上这层‘警察’的油彩,画得太久了,也太厚了。它让你痛苦,让你挣扎,让你……面目全非。”他向前一步,手术刀的寒意几乎能刺破空气,“让我帮你吧,江停。剥掉它,你会轻松很多。你会看清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冰冷的刀锋毫无征兆地贴上我右侧肋骨下方。没有预兆,没有犹豫。皮肤被一道极致的寒意轻轻地刺破、拉开。温热的液体顺着肋骨的弧度蜿蜒而下,在冰冷的皮肤上留下灼热的轨迹。疼痛迟滞了一瞬,随即猛地爆发,尖锐、清晰、势不可挡地沿着神经直冲大脑。
“唔……”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额角的冷汗瞬间成股流下。闻劭俯身,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冰冷的香气,看到他瞳孔里疯狂旋转的漩涡。他近乎叹息,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廓,带着病态的愉悦:“听……多么真实的声音。只有痛,才能让人如此……纯粹地存在。”他侧耳,仿佛在聆听天籁,“你的隐忍,你的颤抖,你每一次肌肉的紧绷……都在无声地诉说。放下那该死的坚持吧,江停。承认它,承认你累了,承认你厌恶这一切虚伪的枷锁,承认你内心深处……渴望另一种自由。和我一起,我能给你真正的力量,无拘无束的力量。”他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充满了扭曲的诱惑,“想想看,再也不用背负那些无谓的责任,再也不用被那些愚蠢的规则束缚……你本可以活得比现在精彩一万倍。”
肋骨下的伤口持续释放着尖锐的疼痛信号,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灼热的区域,如同在伤口里塞满了烧红的炭块。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椅面上。我的视线因剧痛而微微模糊,强光的光晕在眼前扭曲晃动。胸腔里翻涌的除了血气,还有因他那番“自由”说辞而涌起的、冰冷的厌恶。
我急促地喘息着,肺部火烧火燎。透过汗水迷蒙的视线,我死死盯住他那张写满虚假诱惑和期待的脸。疼痛让每一个字都如同从碎裂的胸腔里抠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自……由?” 我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像你一样……当阴沟里的老鼠?” 喉头涌上腥甜,我强咽下去,声音嘶哑却字字如钉,“你的‘自由’……就是毒品……和尸体堆出来的吗?” 剧痛让话语断断续续,但其中的鄙夷和冰冷,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他精心编织的谎言,“闻劭……你让我……恶心!”
被赤裸裸戳穿本质的耻辱和被断然拒绝的狂怒,如同岩浆般在他眼中喷涌。
“恶心?”闻劭脸上那完美无缺的、带着蛊惑的微笑,如同被重锤击中的冰面,瞬间碎裂!眼底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和彻底剥落,暴露出底下翻腾的暴怒和扭曲的疯狂。“江停,你真是……不识好歹呢”
他的狂怒被一阵突然袭来的剧痛打断。肋骨下那道被手术刀划开的伤口,在他粗暴动作的牵扯下,传来一阵撕裂般的锐痛,像有烧红的铁钩在里面狠狠搅动。身体猛地一颤,锁链哗啦作响。我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嘴唇被自己生生咬破。所有的闷哼和痛呼都被强行锁在喉咙深处,只有额角暴起的青筋和瞬间涌出、如同小溪般流淌的冷汗,昭示着此刻承受的非人痛苦。我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咽刀片,视线因剧痛而阵阵发黑,但我依旧强迫自己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冰冷嘲讽的弧度凝固在脸上,无声地回击着他的暴怒。
“好!好的很!”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他猛地直起身,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胆寒的、纯粹的冰冷。他大步走向角落的金属推车,动作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僵硬。
他拿起了一支注射器,里面灌满了某种粘稠的、泛着诡异幽蓝色泽的液体。针尖在强光灯下闪烁着不祥的寒芒。
“既然你觉得那是‘恶心’,”他转过身,声音平静得可怕,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那我们就换一种方式交流。”他走回来,步伐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决绝。冰凉的酒精棉粗暴地按在我颈侧,激得皮肤一阵刺痛。他精准地找到颈动脉,针尖毫不犹豫地刺入皮肤。
他俯视着我,笑,声音低沉如同丧钟,“它会帮你……说出你心里那些不敢承认的、最真实的声音。你会求饶,会哭泣,会后悔……会亲口承认你的愚蠢和错误,承认你对我的……需要。”针筒里的幽蓝液体被缓缓推入血管。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感瞬间在血管里炸开!紧接着,这冰冷仿佛点燃了某种引信,全身的痛觉神经像是被浇上了汽油!锁骨下的伤口、肋骨下的刀口、被镣铐磨破的手腕脚踝……所有受伤的地方同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剧痛!这痛感不再是局部的、尖锐的,而是变成了粘稠的、如同活物般在全身血管和神经里疯狂扭动、啃噬、燃烧的洪流!它瞬间冲垮了所有忍耐的堤坝,将意识卷入一片纯粹痛苦的炼狱!
身体剧烈痉挛,如同离水的鱼,沉重的锁链被拉扯得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视野被猩红和黑暗疯狂交替吞噬。汗水瞬间浸透了全身,冰冷的衣物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另一种酷刑般的折磨。喉咙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扼住,破碎的呜咽和濒死的抽气声不受控制地从齿缝间挤出。
“啊……呃……”声音破碎得不成调。
“说!”闻劭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疯狂的期待,“说你错了!说你后悔!说你需要我!”他死死盯着我因剧痛而扭曲的脸,眼中燃烧着病态的火焰,期待从中榨取出他想要的、屈服的汁液。
药剂的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将每一丝痛楚都催化成灭顶之灾。每一次心跳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伤口上,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入滚烫的刀片。汗水模糊了视线,世界在猩红与惨白的光晕中剧烈摇晃、扭曲变形。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几乎要将灵魂从躯壳里硬生生扯出来。
我猛地抬起头,汗水混合着血水流进眼睛,视野一片模糊的血红。剧痛让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用碎裂的骨头摩擦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无法抑制的战栗,却又异常清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向那张疯狂的脸:
“做……梦!”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近乎冷酷的力量,穿透了痛苦的呻吟,“闻劭……你永远……也听不到!” 急促的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我的骨头……可以碎……”每一次停顿都伴随着剧烈的痉挛,“但你……永远都在——”
“——做!梦!”
闻劭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那是一种精心构筑的城堡在眼前轰然崩塌的空白。期待、狂怒、掌控一切的自信……所有情绪瞬间被抽空,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绝对、毫无余地地忤逆和击败的茫然。他精心准备的牢笼,他引以为傲的摧垮意志的手段,换来的不是屈服和哀求,而是更冰冷、更彻底的嘲讽和拒绝。
——记字:3936字
#严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