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原初之物

那声音平静、温和，如同深潭投石后漾开的涟漪，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古老力量，直接在林夏的意识深处响起。它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更像是某种精神层面的共鸣，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青铜的冷冽回响。

“你终于来了…林家的血脉…时间的‘钥匙’…”

林夏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霜冻结。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情绪，都在那巨大的青铜之眼投下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中，被彻底碾碎、蒸发。

归墟之眼…它在和他说话？！

那巨大的眼睛悬浮在纯白的虚无之中，深邃的青铜色液体缓缓流转，如同蕴藏着整个宇宙的星云。瞳孔位置的黑洞漩涡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吞噬感。眼白部分流淌的银色光流，则像是凝固的星河，散发着冰冷而神秘的光辉。它散发出的气息，古老、浩瀚、带着一种超越凡尘的悲悯，却又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将林夏牢牢钉在原地，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钥匙…”林夏艰难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这个词贯穿了他整个噩梦般的旅程，从沈老口中，从林远山口中，从青铜鬼面口中…现在，这个仿佛来自宇宙本源的古老存在，也这样称呼他。

“是的，钥匙。”那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承载着林家血脉，执掌着‘时之珏’的你，是开启‘青铜之路’最后一道枷锁的唯一钥匙。”

时之珏？林夏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枚温润的玉珏。原来它叫这个名字。

“你是谁？”林夏鼓起全身的勇气，抬头直视着那只巨大的眼睛，声音带着颤抖，“归墟之眼？还是…别的什么？”

“名字…只是凡俗的符号。”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历经无尽岁月的疲惫，“你可以称我为‘归墟之眼’，也可以称我为…‘时间的守望者’。我存在于‘青铜之路’的起点与终点，维系着时间循环的脆弱平衡。”

时间的守望者？维系平衡？林夏的心猛地一跳。这和他之前了解到的“青铜之路”似乎有所不同。“守门人”组织守护它，是为了独占力量。青铜鬼面和“监视者”觊觎它，是为了掌控时间。而这个“守望者”，听起来却像是…秩序的维护者？

“那…‘守门人’？‘监视者’？他们…”林夏急切地追问。

“‘守门人’…”那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他们曾是秩序的维护者，是‘守望者’意志的延伸。他们守护‘门’，防止无序的力量侵蚀现实。但…力量滋生了野心，秩序演变成了禁锢。他们忘记了初衷，将守护变成了独占，将钥匙视为威胁，而非希望。”

“至于‘监视者’…”那声音停顿了一下，青铜巨眼的瞳孔漩涡似乎旋转得更快了一些，散发出的冰冷气息让林夏的灵魂都感到刺痛，“它是秩序的破坏者，是时间乱流中诞生的混沌意志。它渴望吞噬‘门’后的力量，撕裂时间的帷幕，将一切拖入永恒的混乱。它视你为最大的阻碍，因为你，是唯一能真正‘锁死’它入侵通道的存在。”

林夏听得心惊肉跳。守护者变成了禁锢者？秩序的破坏者？那他父亲呢？林远山呢？他们在这场纷争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父亲！林远山！”林夏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他在哪里？他还活着吗？那个…那个保护我的林远山，他…他到底是什么？”

巨大的青铜之眼沉默了片刻。流淌的青铜液体仿佛凝固了一瞬，那深邃的漩涡凝视着林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林远山…”那声音再次响起，平静中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他是钥匙的锻造者之一，也是秩序的…牺牲者。”

“牺牲者？”林夏的心沉了下去。

“十年前，他发现了‘守门人’的变质，发现了‘监视者’的渗透。他试图寻找一条新的道路，一条既能守护秘密，又能避免力量被滥用的道路。为此，他深入‘门’后的边缘，触碰了禁忌的力量——‘时之沙’。”

时之沙？林夏想起林远山（那个残响）湮灭时化作的青铜色沙砾。

“他成功了，也失败了。”守望者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叹息，“他成功地从时间乱流中剥离出一缕‘时之沙’，将其融入自身，获得了短暂窥视时间碎片的能力。他看到了可能的未来，看到了你的命运，也看到了‘监视者’的阴谋。但‘时之沙’的力量是双刃剑，它侵蚀了他的存在本质，将他的一部分…永远锚定在了那个混乱的时间节点。”

“所以…那个保护我的…”林夏的声音哽咽了。

“是的。”守望者肯定道，“那个为了保护你而湮灭的‘残响’，正是林远山强行剥离自身、承载了大部分‘时之沙’侵蚀的…时间碎片。他以这种方式，将侵蚀转移，为你争取了完成闭环的时间。他的牺牲…是闭环得以形成的关键一环。”

泪水再次模糊了林夏的视线。原来…那个拥有父亲记忆、拼死保护他的男人，真的是父亲的一部分！是他用这种方式，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依然守护着她！

“那…真正的父亲呢？”林夏的声音带着最后一丝希冀，“他…还活着吗？在某个时间碎片里？”

巨大的青铜之眼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漫长。纯白的空间里，只剩下那深邃漩涡旋转的微弱嗡鸣，以及林夏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终于，那声音再次响起，平静依旧，却带着一种让林夏遍体生寒的冰冷：

“他…被‘门’吞噬了。”

如同晴天霹雳！

林夏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被…吞噬了？”他失声重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沫。

“是的。”守望者的声音毫无波澜，“在他试图剥离‘时之沙’，将承载侵蚀的碎片送回过去保护你时，‘监视者’的力量趁虚而入。它撕裂了时间节点，将他…拖入了‘门’后的混沌深渊。那里…是时间的坟场，是秩序的禁区。一旦进入，存在本身…就会被彻底湮灭、同化。”

彻底湮灭…同化…

父亲…死了？不是失踪，不是被困，而是…被那个恐怖的“监视者”彻底吞噬了？！

巨大的悲伤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林夏淹没！他失去了力气，瘫倒在冰冷的、纯白的“地面”上，泪水如同决堤般涌出。十年！整整十年的等待、期盼、寻找…最终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残酷到极致的真相！

“为什么…”他蜷缩着身体，发出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需要知道真相。”守望者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因为你是钥匙。你的使命，尚未完成。”

使命？林夏猛地抬起头，布满泪水的眼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使命？我父亲死了！为了保护我！那个残响也湮灭了！沈老差点也…我失去了所有！还要什么使命？！”

“闭环只是开始。”守望者无视了她的愤怒，声音如同冰冷的青铜，“‘监视者’并未被消灭，它只是被暂时隔绝。闭环的能量正在衰减，‘守门人’中的激进派也在寻找打破闭环的方法。一旦闭环崩溃，‘监视者’的力量将再次降临，时间乱流将席卷一切。你所珍视的世界，你所认识的一切，都将被彻底抹去。”

林夏的身体僵硬了。她想起了天空中那如同玻璃碎裂般的黑色裂痕，想起了那只燃烧着幽绿火焰的冰冷巨眼。那种毁天灭地的恐怖景象…

“我…我能做什么？”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我只是一个人…”

“你是钥匙。”守望者重复道，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的血脉，是稳定‘门’的关键。你的意志，是引导‘时之珏’力量的源泉。只有你，能真正进入‘青铜之路’的核心，找到那件…可以彻底封印‘监视者’，或者…彻底终结‘青铜之路’的‘原初之物’。”

原初之物？那是什么？

“它在哪？”林夏下意识地问。

“在‘门’的后面。”守望者的声音低沉下去，“在混沌深渊的最深处。那里…也是你父亲最后消失的地方。”

林夏的心脏骤然缩紧！去父亲被吞噬的地方？去那个连“守望者”都称之为“混沌深渊”、“时间坟场”的地方？！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光是想象那个地方，就让他灵魂颤栗。

“恐惧是本能。”守望者的声音似乎柔和了一丝，“但逃避，意味着毁灭。你父亲的牺牲，林远山残响的湮灭，沈老的守护…他们的付出，是为了给你争取一个选择的机会，一个…改变未来的机会。”

巨大的青铜之眼缓缓转动，那深邃的漩涡仿佛要将林夏的灵魂吸入。“选择权在你手中，林夏。你可以留在这里，等待闭环耗尽，然后与这个世界一同被‘监视者’吞噬。或者…拿起钥匙，推开那扇门，踏入混沌深渊，去寻找那渺茫的希望，去完成你父亲未竟的使命，去…终结这一切。”

纯白的空间陷入了死寂。只有那巨大的眼睛静静悬浮，散发着古老而冰冷的光辉，等待着她的抉择。

林夏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泪水无声流淌。父亲的音容笑貌，林远山残响最后决绝的眼神，沈老疲惫而坚定的守护…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闪过。悲伤、恐惧、愤怒、绝望…种种情绪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

终结这一切…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那只巨大的青铜之眼。那眼中流淌的星河，那深邃的漩涡，仿佛映照着他内心的挣扎与风暴。

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身体依旧虚弱，双腿依旧发软，但他的脊背，却一点点挺直。

他擦去脸上的泪水，目光死死地锁定那巨大的瞳孔漩涡，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告诉我…怎么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