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宫 七政殿
“大侄子，你不觉得这莲清仙子有些眼熟吗？”
自神魔大战以来，旭凤与润玉早已一笑泯恩仇，两位的对错，月下仙人也不想再追究与清算。现下最重要的事，是给自己这位高处不胜寒的侄子牵上一位知冷知热的体己人。
润玉颇感无奈:“叔父，有话直说无妨。”
“自天魔大战以来，你便醉心政事。”月下仙人望向桌案成堆的折子，“凤娃的儿子都会打酱油了，身为兄长的你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了。”
“我知叔父是为我好，可润玉现下的确没有这般心思。”
此言并非搪塞，先帝外强中干，沉溺安逸，惯爱放权，不乏功高盖主之士。加之神魔大战，仙界消耗亏空，各界更是虎视眈眈。内忧外患，纵然润玉日日勤勉，也只是勉强维持平衡。
月下仙人闻言，仍旧不依不饶:“可身居天帝之位，这种事又岂能容你一意孤行？我虽不过问政事，却也知道，多少人对这天后之位虎视眈眈，暗地里没少给你塞人吧！”
润玉一时无言，他当然知道天后之位不能一直悬空。事到如今，对他来说，天后之位无论是谁都是一样，他断不会再对任何人生出情感。交付一颗心的代价太大，便是一半仙寿都不够，还要变得疯魔与痴狂。
可是，如今他为何会如此抗拒呢？他到底在期待着什么呢？
“那叔父为何认为莲清仙子便是最好的人选呢？”润玉问，可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
“莲清一来在天界无甚牵连，二来资质绝佳，最重要的是……”月下仙人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继续开口，“她与锦觅十分相像。”
“叔父倒是坦诚，润玉可以告诉叔父，我早已放下对锦觅仙子的感情。”润玉说放这里，仍旧面不改色，但却又想到了什么，眼神暗了暗，“不过前两点，我会认真考虑的。”
“如此甚好。”月下仙人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眨了眨眼，“我先走了，不用送，不用送。”
“诶？上元仙子。”还未出门，迎面便走来了邝露。
邝露手里用托盘端着碗汤药，没料到会碰到月下仙人，她有意把托盘偏了偏，似是怕碗里的汤药洒出来。
“月下仙人。”
“小露珠，这里面盛的是什么，卖相如此不佳。”月下仙人看着碗里黑乎乎的汤药，掩了掩口鼻。
邝露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润玉:“不过是些补药，陛下操劳天界政事，需要补补。”
“我这大侄子多亏有你惦记着。”月下仙人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邝露的肩，便没再过问。
待月下仙人走远，邝露才将汤药端到润玉面前。
“陛下，吃药吧。”
润玉看着熟悉的汤药，眉头微蹙，不单为那难看的颜色，更为那诡异的气味。
“这次又是几年的？”润玉问。
自上次用禁术耗费一半仙寿救锦觅之后，邝露便会不定时不定量地给他端来不知从哪里搜集来的增长仙寿的汤药，最长不过百年，大多都是一年两年。
一年，两年……她就这么执着地坚持着，像夏夜里数星星的孩子。
“这是花界稀有的种类，灵姒花，万年一开，可增五十年仙寿。”
润玉苦笑——这次又是不同的品种。
只是……无论什么灵药，最后端到自己面前都是这般令人望而却步的模样与味道。
大抵汤药都是这般吧。
润玉如是想。
不能白费她一番力气。
润玉一鼓作气，端起药来便一饮而尽。
这味道……实在不太美妙。
邝露却在一旁看得欢欣雀跃，殷勤地接过润玉手里的空碗。
“邝露，”润玉只觉得自己说话都是药汤味道，“以后不用费心给我搜集这般补药了。”
邝露端药碗的手一顿:“为什么？”
“我……”润玉一时无言，总不能说怕苦吧。
“陛下？”邝露探究的眼神里透着失落。
见状，润玉暗下决心——也罢。
“我，怕苦。”润玉道。
怕苦？邝露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原来高高在上、完美无瑕的上神怕苦。
不过更为高兴的是，他并没有置自己的身体于不顾。
邝露伸出手掌，灵力催动，几颗蜜饯便出现在掌心。
“吃颗蜜饯吧，就不苦了。”
润玉有些忍俊不禁——怎么觉得自己被当孩子哄了？
润玉伸手去拿邝露手里的蜜饯，指尖不经意划过手心。
凉的。
邝露不动声色地品味着手心触感。
“还要吗？”邝露问。
润玉嘴里含着蜜饯，摆了摆手。
“下次把药做成药丸，吞服应该不会苦了。”邝露接着说，“我先走了。”
“邝露，”方转身，身后人却开口道，“你觉得莲清如何？”
“哐啷——”瓷碗掉落，碎了一地。
剧烈的声响使邝露从一时的失神中抽离，她本能地蹲下去捡瓷碗的碎片。
一片，又一片……
“小心手。”
头顶传来方才乱了她心神的声音。
这提醒太晚了，她的指尖渗出了刺目的红。
“陛下，我……”邝露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只剩无言。
“把手给我。”她面前伸来一只白净瘦长的大手，腕上带着那串被重新穿起的鲛人泪。
一只小手搭在了那手上。
这个人，连掌心都是冰冷的。
润玉轻轻托住邝露的手，另一只手附着灵力，拂过邝露的手指。
指尖的温度像是有生命般沿着胳膊游走，流向心间。
奇怪，分明是冰凉至极的手，却能带来这般温暖。
伤口闭合，灵力却迟迟未散。
“陛下？”邝露看着润玉，从额头看到他垂着的睫毛。
好像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看他，她如是想。
“可以了。”虽然不忍，但她不得不打断这一刻。
润玉这才收了灵力，站起身来。
“多谢陛下，我先走了。”邝露端起托盘里的碎片，逃也似的离开了七政殿。
原地，上神看着手掌，轻轻握住，那里还残存着方才的触感，好像是……柔软的，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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