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五十七分，暴雨砸在“旧港公寓”的铁皮屋顶上，发出擂鼓般的轰鸣。这种天气连流浪猫都不会出门，302室的窗帘却在风里不安地掀动，露出窗台上半盒没抽完的烟——那是老周昨晚忘在这儿的。
赵立明把第三块抹布扔进脏水桶时，窗外的雨突然变急了。他是这栋老式公寓的夜班保安，值到凌晨四点就能换班，此刻正盯着监控屏幕打哈欠。十三层的摄像头三天前就坏了，物业拖着没修，此刻屏幕上十三层的位置只有片雪花噪点。他揉了揉眼睛，正准备去泡杯浓茶，电梯突然在十三层停下了。
“谁这时候还折腾？”赵立明嘟囔着放大监控画面。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道穿黑色连帽衫的影子闪了出去，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手里攥着个深色布袋，边角隐约露出金属反光。十三层只有两户人家，1301住着独居的退休教师陈兰，1302是空置了半年的毛坯房。
雨声越来越大，像是要把整栋楼吞下去。赵立明刚拿起对讲机想问问十三层的情况，监控画面里突然闪过一道红光——不是摄像头的故障，更像是……手电筒的光？他猛地坐直身体，看见那道黑影站在1301门口，不知用什么东西在门锁上捣鼓了几下，几秒钟后门开了，黑影像水一样滑了进去。
凌晨三点十分，1301室的灯亮了。赵立明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按下对讲机的呼叫键，对着十三层喊了三声，没人应答。雨点击打窗户的声音里，似乎混进了别的动静——像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又像是瓷器摔碎的脆响，被雨声盖得模模糊糊。他抓起桌上的橡胶棍，犹豫着要不要上去看看，十三层的电梯突然又亮了，那道黑影快步走出来，布袋似乎比刚才沉了些，边角的金属反光更明显了。
电梯在七层停下时，赵立明看见黑影的裤脚在滴水，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在监控画面里像朵迅速枯萎的花。他盯着电梯数字一个个往下跳，直到停在一楼，黑影低着头快步走出单元门，拐进对面的巷子里，瞬间被雨幕吞没。
赵立明握着橡胶棍的手心全是汗。他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想报警，却先点开了1301的住户资料——陈兰，六十二岁，老伴前年走了，儿子在外地工作，每周三下午会来给她送些菜。资料照片上的老太太梳着齐耳短发，穿着碎花衬衫，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凌晨三点二十五分，赵立明还是没敢上去。他盯着监控里1301亮着的灯，想起上周陈兰给他送过一碟自己腌的萝卜干，说他值夜班辛苦，垫垫肚子好。雨势丝毫没有减弱，风卷着雨丝敲在值班室的窗户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轻轻挠门。
突然，1301的灯灭了。
赵立明吓得差点把手机扔了。他看着监控画面里重新陷入黑暗的1301，耳边的雨声仿佛变成了老太太的咳嗽声——陈兰有慢性支气管炎，每次上下楼都会咳半天。他咬咬牙抓起橡胶棍，按下了去十三层的电梯按钮。
电梯上升的时候，赵立明数着楼层数字，每数一个，心跳就重一分。十三层的走廊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若有若无的铁锈味。1301的门虚掩着，留着一道两指宽的缝，风从缝里灌进来，带着里面的冷空气扑在他脸上。
“陈老师？”他试探着喊了一声，没人应答。橡胶棍在手里抖得厉害，他推开门的瞬间，脚踢到了什么东西——是个摔碎的青瓷茶杯，碎片上沾着暗红色的黏液，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下像凝固的血。
客厅的地板上积着水，是从敞开的阳台飘进来的雨。赵立明的手电筒光束扫过沙发，扫过墙上挂着的全家福，最后停在阳台门口——陈兰趴在地上，花白的头发被雨水泡得凌乱，后脑有个深色的伤口，血混着雨水在地板上蔓延，像条蜿蜒的红蛇。她的右手向前伸着，手指蜷曲，像是要抓住什么，旁边散落着几颗被踩碎的樱桃——那是她昨天下午在楼下超市买的，赵立明亲眼看见她小心翼翼地装在布袋子里。
手电筒从赵立明手里滑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光束最后照在阳台的栏杆上。那里挂着一件深蓝色的针织衫，是陈兰常穿的那件，衣角还在被雨水打湿的风中轻轻摇晃。栏杆下的水泥地上，有个模糊的脚印，一半被雨水冲刷，一半沾着暗红的血。
凌晨三点四十分，赵立明终于拨通了报警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混着电话那头的电流声和窗外持续不断的暴雨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这栋老旧的公寓楼里慢慢腐烂。
警笛声在二十分钟后穿透雨幕。赵立明站在警戒线外，看着穿雨衣的警察进进出出，手电筒的光在1301的窗户里明明灭灭。他想起刚才在监控里看到的那个黑影，想起那袋沉甸甸的东西，突然觉得后颈一阵发凉——陈兰的退休金刚取出来，就放在客厅的抽屉里，她昨天还跟他念叨过，说要给孙子买个新书包。
雨还在下，像是永远不会停。赵立明抬头看向十三层的方向，那里的灯光已经被红蓝交替的警灯取代，在雨雾里晕成一片模糊的色块。他突然意识到，刚才在监控里看到的那道红光，可能不是手电筒——陈兰的老花镜就放在茶几上，镜片碎了一块，旁边是半本翻开的《红楼梦》，书页被雨水泡得发皱，上面的字迹晕开，像一行行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凌晨四点整，换班的保安打着伞走进值班室。赵立明没动，他盯着监控屏幕上十三层那片依旧跳动的雪花噪点，仿佛能透过那些杂乱的光斑，看见那个穿连帽衫的人正走在雨里，布袋里的东西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在积水的路面上拖出一道若有若无的红痕，很快被新的雨水覆盖，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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