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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碎画

沈聿第一次吻林砚,是在他二十三岁生日那天。

画室的天窗漏下一束斜阳,恰好落在林砚沾着油彩的侧脸上。他正对着画布上那片未干的钴蓝色海发呆,沈聿从背后环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颈窝,呼吸里带着刚买的草莓蛋糕的甜香。

“别闹,快画完了。”林砚的笔顿了顿,耳尖却红得像要滴血。画布上的海浪正卷着白浪,浪尖上停着一只孤零零的海鸟,翅膀的度带着种濒死的挣扎。

沈聿抢过他手里的画笔,在海鸟旁边添了个小小的人影。“这样就不孤单了。”他低头,在林砚耳垂上啄了一下,松节油的味道混着奶油香,在空气里酿成一种让人微醺的气息。

那天晚上,他们挤在画室的折叠床上分食蛋糕。林砚把草莓都挑给沈聿,自己只吃蛋糕胚。“不爱吃?”沈聿把一颗草莓塞进他嘴里,看着他鼓着腮帮子咀嚼的样子,觉得心脏被填得满满的。

“太甜了。”林砚含糊地说,眼睛却亮得像落了星子。

那时候他们的日子过得像幅印象派油画,模糊却温暖。沈聿在广告公司做设计,每天下班就往画室跑,帮林砚洗画笔,收拾颜料管,听他讲那些关于光影和色彩的梦。林砚的画卖得不好,有时一个月也开不了张,却总在沈聿生日时,偷偷攒钱给他买最新款的数位板。

“等我出名了,就给你换个带大落地窗的画室。”林砚趴在沈聿背上,声音闷闷的,“让你每天都能看见日出。”

沈聿笑着揉他的头发:“我不要落地窗,有你就够了。”

画室的墙角堆着林砚的画,一幅叠着一幅,像座沉默的山。每幅画里都有海,有时平静,有时汹涌,却总能在某个角落,找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那是沈聿。林砚说,沈聿是他的海岸线,只要想到他,就不怕被海浪卷走。

裂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蔓延的?不太清楚呢。

大概是从沈聿开始频繁加班起。他回来时,画室的灯常常是暗的,林砚蜷在折叠床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未干的画布。或许是从林砚第一次被画廊拒稿开始,他把自己关在画室三天,出来时眼窝深陷,画布上的海变成了沉沉的黑。

“他们说我的画太阴郁了。”林砚把画从画架上扯下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沈聿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展开:“我喜欢。”他把画重新挂好,“你的海有灵魂。”

林砚没说话,只是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那天晚上,沈聿听见他在被子里压抑的哭声,像被浪打湿的鸟,连呜咽都带着水汽。

后来,沈聿升了职,应酬越来越多。他常常喝得酩酊大醉回家,看见林砚坐在画室的地板上,对着那片漆黑的海发呆。“怎么还不睡?”他走过去,想拉他起来,却被甩开了手。

“沈聿,你见过凌晨四点的海吗?”林砚的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全是黑的,连星光都沉在海底。”

沈聿的酒瞬间醒了大半。他看着林砚的眼睛,那里面曾经盛着星光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暗。“别胡思乱想。”他想抱抱他,却发现两人之间像隔了层冰,怎么努力也化不开。

争吵是在一个雨夜爆发的。沈聿因为一个项目失误被上司骂,一肚子火气全撒在了林砚身上。“你能不能别总像个幽灵一样待在画室?”他踢翻了颜料桶,红色的颜料泼在那幅未完成的《深海》上,像绽开了一朵巨大的血花,“你的画卖不出去就算了,能不能别把家里搞得这么压抑?”

林砚愣住了,脸色白得像纸。他蹲下去,用手去抹那些颜料,指尖被碎玻璃划开了也没察觉。“知道了,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我不该让你心烦的。”

沈聿看着他卑微的样子,突然觉得心脏被狠狠攥住。他想说对不起,却 pride 作祟,转身摔门而去。那天晚上,他在酒吧喝到天亮,回来时看见林砚还蹲在原地,手里攥着一块染血的画布碎片,眼睛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提出分开的那天,林砚把自己关在画室里。

沈聿敲了很久的门,里面才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进来吧。”画室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昏暗,只有画架上那盏台灯亮着,照着林砚清瘦的侧脸。他面前摆着一幅新画,画的是一片冰封的海,冰面上裂着一道巨大的缝,缝里隐约能看见挣扎的人影。

“我们分开吧。”林砚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

沈聿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算了。”林砚转过身,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我配不上你,沈聿。你该有更好的生活,不是被困在这个满是油彩味的小屋里,陪着我这个画不出阳光的废物。”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废物?”沈聿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凉得像冰,“林砚,我们可以好好谈,你别……”

“谈什么?”林砚笑了,笑声里带着种破碎的绝望,“谈你越来越晚的归期,还是谈我越来越沉的画笔?沈聿,我累了,也不想再拖累你了。”他用力甩开沈聿的手,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你走吧,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

沈聿看着他决绝的样子,一股莫名的怒火和委屈涌了上来。他以为林砚只是在闹脾气,以为他说的“拖累”只是借口。“好,”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如你所愿。”

他摔门而去,没有回头。他不知道,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林砚顺着墙壁滑坐在地,捂住脸,发出了像困兽一样压抑的呜咽。画架上那幅冰封的海,在昏暗的光线下,冰缝里的人影渐渐清晰,赫然是沈聿的模样。

沈聿搬走那天,林砚没有出现。他只留下了那串画室的钥匙,放在玄关的鞋柜上,钥匙链上挂着的那只小海鸟挂件,翅膀已经被磨得发亮。沈聿看着那串钥匙,心里像被剜掉了一块,却还是硬着心肠转身离开。他想,等林砚想通了,自然会来找他。

可他等了一天又一天,画室的门再也没有为他开过。

林砚走后的第一个月,沈聿活成了一个笑话。

他把自己关在以前和林砚一起住的公寓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拒绝见任何人。冰箱里的食物发霉了,他也懒得管,每天靠着酒精和烟维持生命。以前他最讨厌烟味,林砚对烟味过敏,他连应酬时都坚决不碰。可现在,烟蒂堆成了小山,空气里的尼古丁味浓得化不开,像是在惩罚自己。

他开始失眠,一闭上眼就看见林砚在画室里的样子:他对着画布皱眉的样子,他偷吃草莓时满足的样子,他哭着说“对不起”时的样子……那些画面像刀子一样,一遍遍凌迟着他的心脏。

有次他醉得不省人事,半夜跌跌撞撞地跑到画室楼下。那扇熟悉的窗户黑着灯,像只紧闭的眼睛。他坐在楼下的台阶上,从天黑等到天亮,烟抽了一包又一包,直到露水打湿了衣服,也没等来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开始疯狂地找林砚的消息。问遍了他们共同的朋友,去了所有林砚可能去的画廊,甚至蹲在以前他们常去的那家咖啡馆,一坐就是一天。可林砚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直到有一天,沈聿在整理旧物时,翻出了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那是林砚的,他以前说里面装着“最重要的东西”。沈聿砸开锁,里面掉出一沓厚厚的病历和一张诊断书——重度抑郁症,伴有严重的自毁倾向。诊断日期,就在他们第一次争吵的前一周。

还有一本日记,纸页已经泛黄,上面是林砚清秀的字迹:

“今天沈聿又加班了,他好像瘦了,心疼。”

“画廊又退稿了,他们说我的画里没有希望。可我明明把所有的光都画进去了啊。”

“又控制不住地想伤害自己,看着血珠渗出来,好像才能确定自己还活着。沈聿,如果我不在了,你会不会难过?”

“不能再拖累他了。他那么好,应该被阳光照着,而不是被我这片乌云困住。”

“分开吧,林砚,这是你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最后一页,写着一句被泪水晕开的话:“沈聿,对不起,没能成为你的光。”

沈聿抱着日记本,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他终于明白,林砚说的“拖累”不是借口,他的决绝不是不爱,而是爱到极致,宁愿自己坠入深渊,也要把他推开。那些他以为的冷漠和疏离,全是林砚用尽全力的成全。

他想起林砚冰一样的手,想起他空洞的眼睛,想起他画里那片冰封的海……原来那些都是求救的信号,是他亲手掐灭了最后一丝希望。

沈聿再次见到林砚,是在市中心的医院。

他疯了一样找了三个月,最后在一家精神病院的重症监护室里,看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林砚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纱布边缘隐约能看见狰狞的伤口。

医生说,林砚是被好心人发现的,送到医院时已经失血过多,昏迷了三天三夜。他的抑郁症已经到了最严重的阶段,伴有严重的幻听和自毁行为,稍有不慎就可能……

沈聿没听完医生后面的话,他走到病床前,握住林砚冰凉的手。那只曾经握着画笔,画出无数片海的手,现在瘦得只剩下骨头,指节上全是新旧交错的伤痕。

“林砚,”他的声音哽咽,眼泪砸在林砚手背上,“你醒醒,看看我。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走的,你回来好不好?”

林砚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呼吸微弱地起伏着,像风中残烛。

沈聿在医院守了一个月。他辞掉了工作,每天给林砚擦身、喂饭、读他以前写的日记。他把林砚所有的画都搬到了病房里,那片钴蓝色的海,那片漆黑的海,那片冰封的海……每一幅都对着病床,像在无声地呼唤。

有一天,林砚终于醒了。他睁开眼,看着守在床边的沈聿,眼神茫然,像个迷路的孩子。“你是谁?”他轻声问,声音嘶哑得厉害。

沈聿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医生说,他可能出现了选择性失忆,忘记了最痛苦的人和事。

“我是沈聿。”他强忍着眼泪,挤出一个笑容,“是你的……朋友。”

林砚看着他,没说话,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困惑。他转过头,看向墙上那幅《孤海》,突然说了一句:“这画……好像少了点什么。”

沈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幅画里只有一片茫茫的海,没有海鸟,也没有人影。“少了什么?”他问。

林砚想了想,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沈聿知道,林砚把他忘了,连同那些爱与痛,一起锁进了记忆深处。他本该庆幸,林砚终于不用再承受那些痛苦,可心脏却像被掏空了一样,疼得无法呼吸。

他守在林砚身边,看着他一点点好转,看着他重新拿起画笔,画出来的却是一片阳光明媚的海滩,再也没有那片深沉的海。林砚对他很客气,像对一个普通的朋友,眼神里没有了以前的依赖和炽热,只剩下礼貌的疏离。

沈聿知道,他永远失去了他的林砚,失去了那个会把草莓都留给自己,会在画里藏满他影子的林砚。

从医院出来,沈聿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他回到那个堆满林砚画作的画室,把所有的画都摊在地上。月光从天窗漏下来,照亮了那些或汹涌或平静的海,每一片海里都有他的影子,也都有林砚的绝望。

他想起林砚说过,沈聿是他的海岸线。可他这条海岸线,最终却没能挡住那片海的沉没。

沈聿拿起一把美工刀,像林砚以前那样,在手腕上划下一道浅浅的伤口。疼痛传来的瞬间,他仿佛能感受到林砚曾经的痛苦。一滴血落在那幅《深海》上,和当年那片红色的颜料融为一体。

“林砚,”他笑着流泪,“你说过,我们的海不会干涸。可你走了,我的海也枯了。”

他开始像林砚一样,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不吃饭,不睡觉,只是一遍遍地画着那片海,画里有两个模糊的人影,手牵着手,被海浪一点点吞噬。他的画越来越阴郁,越来越绝望,像在记录一场盛大的葬礼。

朋友来看他,都说他疯了。他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眼神空洞,像个行走的幽灵。“你这样下去会毁了自己的。”朋友想拉他出去,却被他甩开。

“我早就毁了。”沈聿指着那些画,笑得癫狂,“从他说分开的那天起,从他躺在病床上问我是谁的时候起,我就已经死了。”

他放弃了工作,放弃了社交,放弃了所有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东西。他把自己放逐在回忆里,任由那些爱与痛将自己凌迟。他知道这样不对,知道林砚希望他好好活着,可他做不到。没有林砚的世界,阳光都是冷的,活着比死更痛苦。

林砚的葬礼是在一个阴雨天。

他最终还是没能战胜抑郁症,在一个清晨,从医院的天台上跳了下去。手里紧紧攥着半块草莓蛋糕,那是沈聿以前最喜欢买给他的牌子。

沈聿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站在墓碑前,手里捧着一幅画。画的是一片温暖的海,海面上洒满了阳光,两只海鸟并排飞着,翅膀碰在一起,像在亲吻。

“林砚,”他轻声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看,我学会画阳光了。可你不在了,画给谁看呢?”

葬礼结束后,沈聿把自己锁在了画室里,再也没有出来。

后来,朋友们打开画室的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满墙的画,画的全是同一片海。海面上漂浮着无数片画纸,每张纸上都写着同一个名字——林砚。

画架上放着一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两个相拥的人影,背景是初升的太阳,金色的光芒洒满了整个海面。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小的字:

“我的海,只为你汹涌。我的光,只为你明亮。”

画室的天窗开着,风吹进来,卷起那些画纸,像一群白色的鸟,飞向遥远的天际。仿佛有谁在低声哼唱,那是沈聿和林砚以前最喜欢的一首歌:

“如果海浪淹没了岛屿,我就变成鱼,游向你……”

而沈聿,最终选择了和他的海一起,沉入了最深的海底。他放弃了全世界,放弃了自己,只为追寻那个被他弄丢的,曾是他唯一光的人。这世间最残忍的虐,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我终于明白你的爱,却只能用余生的自我毁灭,来回应这份迟来的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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