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堂的青石地面冰冷坚硬,宋晓凇站在中央,感觉像回到了前世第一次独立主持裁员谈判的现场。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压力,混杂着檀香、旧纸墨,还有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甜腥气。长老会的几位长老高坐堂上,面色沉凝。李长老坐在左侧次位,低眉垂目,手里捻着一串墨玉念珠,仿佛老僧入定,只有那微微颤动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堂下,灵兽园的老黄、赵德柱、方振,以及被几位丹师联手稳住本源的墨玉麒麟“黑旋风”(体型缩小至寻常马匹大小,但那股威严犹在),都肃立着。地上摆着三大桶腥臭刺鼻的鲛人油、十几麻袋标注着“清心镇魂丹”的丹药,还有那座被拆解下来的、核心镶嵌着“汲灵血晶”的“凝鳞聚灵阵”残骸。铁证如山!
“李长老,”戒律堂首座,一位面容古拙、气息渊深的老者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压得整个大堂一片肃静,“灵兽园控诉你滥用职权,戕害祥瑞本源,私用魔道邪物,更以污染之地设局构陷灵植户…这些物证,你作何解释?”
李长老终于抬起眼皮,脸上竟是一片沉痛与自责。他站起身,对着堂上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悔恨:“首座,诸位长老!此事…此事确是老朽失察!御兽堂下辖事务繁杂,老朽年迈昏聩,竟被营造司刘管事及几个不成器的弟子联手蒙蔽!那刘管事为谋取私利,私改地脉图志,夸大育麟谷价值,更胆大包天,私购魔道邪物意图制造事端,嫁祸委员会!至于麒麟金鳞一事…”他痛心疾首地看向萎靡的黑旋风,“老朽本意是为彰显仙门气象,督促灵兽园勤勉,却万万没想到手下人曲解旨意,竟用出如此酷烈手段!老朽…老朽有失察之罪!甘愿领罚!”
好一招弃车保帅!轻飘飘一个“失察”,把所有罪责都推给了已经“畏罪潜逃”的刘管事和几个“不成器”的弟子!他自己,倒成了被蒙蔽的受害者、关心则乱的长者!
宋晓凇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早知道这老狐狸不会轻易认罪。他上前一步,朗声道:“首座明鉴!李长老所言‘失察’,未免太过轻巧!营造司刘管事调动资源、布设邪阵、采购魔物,桩桩件件皆需御兽堂主令符印!若无李长老首肯乃至授意,他区区一个管事,安敢如此?此其一!”
他目光如电,扫向李长老:“其二!灵植户田地下埋藏的鲛人油,污染地脉,侵蚀生魂!而李长老‘恰好’在补偿中提供了大量能暂时压制毒性的‘清心丹’!若真是失察,为何能‘未卜先知’,精准提供对症之药?这分明是蓄谋已久,以毒地为饵,以丹药为枷锁,行控制构陷之实!”
李长老捻动念珠的手指猛地一僵,脸上那沉痛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其三!”宋晓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指李长老,“也是最重要的!你身为御兽堂主,执掌仙门祥瑞!竟对麒麟本源特性懵然无知?竟不知‘汲灵血晶’乃魔道至邪之物?竟容许此等邪物堂而皇之布设在灵兽园内,意图抽取祥瑞本源?!这究竟是‘失察’,还是‘纵容’,亦或是…‘同流合污’?!”
最后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大堂上!长老们看向李长老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失察是能力问题,纵容是态度问题,而同流合污…那就是立场问题了!
李长老脸色终于变了,那副悲天悯人的面具寸寸龟裂,露出底下阴沉如水的真容。他猛地抬头,眼中厉色一闪:“黄口小儿!安敢血口喷人!本座一生清誉,岂容你污蔑!”他周身法力隐晦地鼓荡起来,一股无形的威压如同潮水般涌向宋晓凇!
就在这时!宋晓凇只觉胸中那股为麒麟、为灵植户、为所有被不公规则压榨的弟子们而生的愤怒与信念,如同火山岩浆般奔涌!这股意念,与他前世舌战群儒、据理力争的本能,与他对仙界这扭曲“职场”规则的深刻洞察,轰然共鸣!
嗡——!
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清鸣响起!宋晓凇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贯通,一股灼热而威严的气息自丹田升起,直冲喉舌!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几乎是本能地,迎着李长老那汹涌而来的威压,猛地踏前一步,舌绽春雷:
“证据确凿,岂容狡辩!此乃——妄言!”
轰!
无形的音浪,裹挟着淡淡的金色辉光,自宋晓凇口中喷薄而出!那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规则之力!仿佛天宪纶音,言出法随!
李长老那如潮水般压来的威压,撞上这淡金色的音浪,竟如同冰雪遇沸汤,发出“嗤嗤”的消融之声,瞬间溃散大半!残余的威压冲击到宋晓凇身上,只让他身体晃了晃,面色微微一白,却并未像众人预想中那样吐血倒飞!
整个戒律堂,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堂上的长老们!宋晓凇…一个毫无根基的外门弟子出身,竟然…竟然能口吐蕴含法则之力的言灵?!而且正面挡住了元婴期长老的威压?!
李长老更是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晓凇身上那尚未完全消散的淡金色光晕,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骇!那是什么力量?!不似法力,不似神识,却带着一种…天道规则的韵味?!
宋晓凇自己也有些懵,但随即一股明悟涌上心头——言灵! 这是他洞察规则、秉持公理、凝聚众心所获得的力量!是天道对他“整顿仙场”意志的初步认可!
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心中的震撼,趁热打铁,再次开口,声音带着言灵初成后的余威,更显铿锵:“李长老!事实胜于雄辩!铁证如山!你所谓的‘失察’,不过是推诿之词!今日,当着首座和诸位长老的面,当着被你戕害的麒麟和灵植户的面,你可敢发下心魔大誓,说你对此事毫不知情,绝无参与?!”
心魔大誓!此乃修仙界最重的誓言,一旦违背,心魔丛生,道基崩毁!
李长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让他发心魔大誓?他敢吗?
“够了!”戒律堂首座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深深看了一眼宋晓凇身上残留的金光,又看向面如死灰、无言以对的李长老,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和厉色。“李长老,卸去御兽堂主之职,禁足思过崖,非召不得出!其职暂由…宋晓凇代掌!待查清所有关联人等,再行定夺!”
一锤定音!李长老,倒了!
宋晓凇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但并未放松。他看到李长老被戒律堂弟子带走时,那最后投向他的、充满怨毒与不甘的一瞥,如同毒蛇的信子。
*
当夜,御兽堂新任代堂主宋晓凇的静室内。
“凇哥!牛逼啊!”赵德柱激动地手舞足蹈,“言出法随!你那是啥神通?教教我呗?”
李芸也难掩激动,仔细检查着宋晓凇的状况:“宋首席,那金光蕴含规则之力,应是天道对您秉公直言的认可!但似乎消耗极大,您气息有些虚浮。”
方振抱着斧头,闷声道:“李老狗,不会罢休。”
宋晓凇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就在这时,一名御兽堂的执事端着茶盘走了进来,神色恭敬:“代堂主,诸位,辛苦了。这是用新采的‘云雾灵尖’泡的茶,请润润喉。”
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宋晓凇端起茶杯,刚凑到嘴边,旁边的赵德柱突然抽了抽鼻子,一把抢过茶杯:“等等!这味儿不对!”他凑近杯口深深一吸,脸色大变,“甜香里藏着股铁锈混着烂桃子的尾子!是‘蚀魂蜜’!喝下去神魂会像被蚂蚁啃一样慢慢烂掉!”
那执事脸色骤变,转身就想跑!
“拿下!”方振反应最快,斧背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拍在那执事后心!执事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宋晓凇看着地上打翻的、泛着诡异甜香的茶汤,又想起李长老临走时那怨毒的眼神,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李长老虽倒,他留下的阴影和爪牙,依旧潜伏在这仙门之中,伺机反扑!
“李芸,”宋晓凇声音冰冷,“彻查御兽堂所有人员背景!尤其是和李长老有旧者!赵德柱,以后我的饮食,你先尝!”
“啊?”赵德柱脸垮了下来,“又是我试毒啊?”
“能者多劳嘛。”宋晓凇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却毫无笑意,只有一片凝重。整顿仙场的路,荆棘密布,才刚刚开始。而他刚刚萌芽的言灵之力,既是护身的盾牌,也必将成为更猛烈风暴的靶心。
(第二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