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他

池骋第一次见到郭城宇在流血，是在城郊那间废弃的仓库里。

男人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口被扯到肘部，小臂上划开的口子正往外渗血。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弯腰捡起地上的半截钢管，镜片后的眼睛冷得像淬了冰。

“愣着干什么？”郭城宇侧头看他，声音里没带半点惊慌，“想等他们回来给我们收尸？”

池骋舔了舔后槽牙，把手里的短刀转了个圈。刚才那伙人被他们揍得哭爹喊娘，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郭城宇手里的那份证据，足够让整个城南的地下网络天翻地覆，也足够让他们俩死无葬身之地。

他走过去，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衬衫脏了。”

郭城宇挑眉，刚要反驳，就被池骋拽着后领往仓库深处拖。阴影里堆着旧麻袋，池骋把人按在粗糙的麻布上，撕开自己的T恤下摆给他包扎。动作算不上温柔，力道却控制得刚好，没让伤口再裂开。

“池队什么时候改行当护士了？”郭城宇轻笑，气息拂过池骋的耳廓。

温热的触感让池骋手一顿，抬眼就撞进对方含笑的眸子。那里面藏着的东西，比他枪膛里的子弹还要烫人。他突然俯身，在郭城宇渗血的伤口上方，轻轻咬了口那片苍白的皮肤。

郭城宇闷哼一声，抬手按住他的后颈。没有推拒，反而更用力地把他按向自己。

血腥味和尘土味在唇齿间弥漫。池骋觉得自己像头被驯服的狼，明明前一秒还想着怎么撕碎敌人，此刻却只想把怀里的人揉进骨血里。

他们从仓库出来时，天已经蒙蒙亮。郭城宇换了件池骋带来的黑色卫衣，宽大的领口露出锁骨上淡淡的红痕。池骋开着辆没挂牌的越野车，后视镜里能看到那间仓库的轮廓越来越小。

“证据送出去了？”池骋问。

“嗯，托可靠的人。”郭城宇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接下来，我们得活过这个星期。”

池骋没说话，只是伸手过去，握住了他放在膝上的手。郭城宇的手指修长，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此刻却在微微颤抖。池骋用拇指摩挲着他的指节，像是在无声地说“别怕”。

他们躲在城西的老房子里。那是池骋的秘密据点，墙皮剥落，院子里长满杂草，却有着最坚固的防盗门窗。白天郭城宇处理那些源源不断的文件，池骋就坐在窗边擦枪，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

到了晚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郭城宇会靠在池骋怀里看卷宗，池骋则把玩着他的头发，闻着他发间淡淡的雪松味。

“池骋，”有天深夜，郭城宇突然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活下来了，去看看海吧。”

池骋低头，看见他眼里映着窗外的月光：“好啊，去看日出。”

“我想看日落。”郭城宇纠正他，“夕阳把海水染成金色的那种。”

池骋笑了，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都听你的。”

变故发生在第五天。他们收到消息，说证据被截了，送证据的人也失联了。郭城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池骋握紧了腰间的枪，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你从后门走，”池骋把一把小巧的手枪塞进郭城宇手里，“我掩护你。”

郭城宇没接，反而把枪推了回去：“要走一起走。”

“别他妈废话！”池骋低吼，眼眶有些发红，“你手里还有备份，那些东西不能毁！”

郭城宇看着他，突然笑了。那笑容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绝：“池骋，我要是想走，早就走了。”

他伸手，指尖抚过池骋眉骨上那道旧疤——那是三年前替他挡刀子留下的。然后，他踮起脚，吻上了池骋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带着诀别的意味，缠绵又用力。池骋紧紧抱着他，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等我。”池骋在他耳边说，声音沙哑。

郭城宇点头，眼眶湿了：“嗯。”

枪声在巷口响起时，郭城宇正从后墙翻出去。他回头望了一眼，只看见浓烟从窗户里冒出来。他咬着牙，强迫自己不要回头，按照池骋规划的路线狂奔。

他把备份证据藏在了约定的地点，然后掉头往回跑。他知道池骋的脾气，说会等他，就一定会等。

可他找到池骋的时候，对方正被三个人围着打。池骋的胳膊脱臼了，嘴角淌着血，却还是死死地护着胸口——那里藏着郭城宇给他的一枚袖扣。

郭城宇红了眼，捡起地上的砖头就冲了过去。他没学过格斗，动作笨拙却狠厉，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混乱中，有人掏出了刀。郭城宇只觉得后背一凉，随即传来一阵剧痛。他回头，看见那人举着刀还要再刺，却被池骋一脚踹飞了出去。

池骋跑过来抱住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郭城宇！郭城宇你撑住！”

郭城宇靠在他怀里，感觉力气一点点流失。他想抬手摸摸池骋的脸，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池骋……”他喘着气，声音微弱，“夕阳……看不到了……”

池骋把他抱得更紧，眼泪砸在他脸上：“胡说！我带你去看，现在就去！”

郭城宇笑了，嘴角溢出的血染红了池骋的衣襟：“别难过……至少……我们在一起过……”

他的手垂了下去，眼睛还望着池骋的方向，像是还没看够。

池骋抱着他，在满是血腥味的巷子里坐了很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缓缓站起身，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深井。

后来，那些证据还是送出去了，城南的地下网络彻底覆灭。池骋立了大功，却请了长假。

他一个人去了海边，在沙滩上坐了一整天。从日出看到日落，看夕阳把海水染成金色，像郭城宇说的那样。

海风吹过，带着咸涩的味道。池骋低头，看着手里那枚沾了血的袖扣，轻声说：“郭城宇，你看，真的很美。”

只是身边，再也没有那个想一起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