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冬艺隅,被网暴的第二年我躲在了郊区的一间画室。
深秋的雨绵绵腻腻,我的指尖捻着画笔,正思索着这幅雨景该怎么收尾。罢了,停笔一刻,我抬眸看见一个人。门被推开时带进来一阵风,我条件反射地往画板后缩了缩,帽檐压得更低。来人没说话,只有脚步声踩过积水的窸窣,停在我对面的画架前。
那是幅没完成的雨景,雾气被涂得很重,像化不开的积郁。我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抬头时正撞见男人垂眸的侧脸,鼻梁很高,下颌线绷得紧,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西装,和这满是松节油味的画室格格不入。
他轻轻一句:“这里对外营业?”声音比雨还冷,像在评估某个待收购的项目。
我摇头,指尖绞着毛衣线头:“私人画室,不对外开放。”
这是我第一次和路衍南的相遇。
我有些讶异,这人没认出我。于是大胆地问:“你对画感兴趣?”
“嗯,有点。我在这边有个房子,随便走走到了这里。”他淡淡地说。
“如果感兴趣,可以来看看。”
就这样,我们熟络了起来。他经常来我的画室,我也放下了戒备,有时会带着口罩在他公司楼下等着他。
防不胜防,有一次我还是被他公司两个员工认了出来,“你就是那个耍大牌的明星吧?”“听说你私生活很乱啊?”刻薄的话混着雨丝砸过来,我攥紧购物袋,指节泛白,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我几乎要被围观者的目光钉在原地时,一把黑色雨伞忽然罩住我。是路衍南,他刚结束应酬,西装袖口沾着雨珠,却没看那两个员工,只垂眸对我说:“车在巷口等你,去吧。”
员工还在不依不饶:“路总你认识她?这种人……”
他终于抬眼,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我认识的人,轮不到别人告诉我怎么样。”说完没再停留,半撑着伞护着我往巷口走。雨太大,伞沿倾向我。
我停住,眼里的泪光止不住,路衍南的动作很轻,挽着我一句话都没说。
“你都知道了吧,”我抿了抿干涩的唇,“为什么还接近我这种人。”我的喉咙有些嘶哑的难受。
他拉开车门的手顿了顿,回头看我。路灯在雨雾里晕成一团暖黄,照亮睫毛上的水珠,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珠。“比起问我到底为什么和你在一起,”他声音放轻了些,“你现在更该想,淋成这样,明天会不会头疼。”
我还是提出了分开。他应下了,没有强迫我,也没有质问我。
一晃过了三年,我度过了网络的口罚舌诛,鉴于先前的事情,我慢慢淡圈。
在画室整理旧物时,我翻开一张旧报纸,里面有个书签。内容是控诉我的,讨伐我的言论。编排的空白处,有个极淡的指痕,像有人曾在那里停顿了很久。我继续拾掇,梯子晃了一下,顶层那个落满灰尘的木盒掉下来,砸在地板上。
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泛黄的剪报、陌生城市的画廊门票、还有枚画笔形状的金属书签,边缘被磨得发亮。我捡起那张纽约画展的邀请函,忽然发现背面有行极浅的字迹,是用铅笔写的,几乎要看不清:“你尽管向前走。”
后来,我在画廊办小型画展,最后一幅画是一个街巷,角落里有个模糊的撑伞人影。
闭展时,一个男人站在画前没动,西装口袋里的钢笔被指尖摩挲得发亮。
“这幅不卖。”我走过去,声音比画里的雾还轻。
他转头,目光落在我虎口处那道画油画时蹭出的颜料印上。
“我知道。”他说,“画里的伞,是黑色的。”
我一愣。那天雨太大,我根本没看清他举的伞是什么颜色。
我抬头,撞进他眼里。那里面没有商场上的锐利,只有片沉下来的温柔,像湖底的石头,藏了太久,终于肯露出来一点。
“他们说你去了国外,改画风景了。”路衍南从口袋里拿出个东西,是枚小小的银质书签,形状是支画笔,“我托人在跳蚤市场淘的,说……画家都需要这个。”
书签边缘有点磨损,显然被带在身边很久了。
我没接,只是问:“为什么?”
他沉默了几秒,视线又落回那幅画上,像是在借画里的景说出口:“那天在巷口,你说分开的时候,哭了。”
那天的雨好烫人,路衍南觉得指尖发麻,却没舍得放下。
我点了点头,说:“画室里有个木盒,可能是前租客落下的,要不要还给人家。”
“不用了,”他说,声音很轻,“要物归原主了。”
空气有潮气,画廊的珠光灯散落光晕,稳稳当当落在我眼前缓缓递来的钻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