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周默

我睁开眼睛时，白色的天花板像一张空白的纸，等待被填满。但我的脑海里却塞满了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

"周先生，您能听见我说话吗？"一个戴着蓝色口罩的医生俯身看着我，他的眼睛在无影灯下显得格外明亮。

我试着点头，后脑勺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三天前的车祸像一场模糊的噩梦——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然后是漫长的黑暗。

"手术很成功，"医生调整着点滴的速度，"您的颅骨骨折已经修复，但更令人惊讶的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我们在您的脑部扫描中发现了一些异常活动。您是否记得车祸前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我闭上眼睛，试图回忆。但闪现在我眼前的不是熟悉的办公室或公寓，而是一个我从没去过的地方——一间阳光充沛的客厅，墙上挂着一幅海景油画，窗外是我不认识的树。

"我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我困惑地说。

医生的笔在病历本上停顿了一下，"周先生，这可能与您的记忆移植有关。"

"记忆移植？"这个词让我浑身发冷。

"在抢救过程中，我们不得不使用了一种实验性技术。"医生避开我的目光，"您的大脑受到了严重损伤，常规方法无法修复。恰好医院有一份捐赠的记忆数据..."

我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有人在我的大脑里倒进了一锅沸腾的汤。那些碎片——客厅、油画、陌生的街道——它们不属于我，而是某个陌生人生命中的片段。

"这是暂时的副作用，"医生匆忙补充，"移植记忆会逐渐被您原有的记忆覆盖。休息几天就好了。"

但我能感觉到他在撒谎。那些记忆像墨水一样在我的意识里扩散，越来越清晰。

出院后的第一周，我开始记录那些不属于我的画面。凌晨三点，我会突然惊醒，手指间仿佛还残留着某种植物的触感——细长的茎干，锯齿状的叶子。我在网上搜索，最终确定那是迷迭香。

更可怕的是身体上的变化。洗澡时，我发现左臂内侧有一道三厘米长的疤痕，呈淡粉色，显然是新伤。但我确信车祸前我的手臂完好无损。当我对着镜子刮胡子，有那么一瞬间，镜中的脸陌生得让我差点摔碎镜子——那双眼睛里的神情不属于周默。

第二周，我找到了那个地方。记忆中的客厅位于城西一栋老式公寓的五楼。我站在楼下，抬头数着窗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你找谁？"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太太警惕地看着我。

"我...我想知道这里住的是谁？"我指着五楼的窗户。

老太太的表情变得古怪，"502？那家姓陈，住了十多年了。"她上下打量我，"你不是前阵子来过的那个医生吗？"

我僵在原地，"什么医生？"

"林医生啊，"老太太皱眉，"上个月你还来给陈老爷子看病呢。"她摇摇头走开了，"现在的年轻人，记性比我这老太婆还差。"

我站在楼梯口，冷汗浸透了后背。林医生？我从未学过医，更不认识什么陈老爷子。但当我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又出现了——我穿着白大褂，听诊器挂在脖子上，手指按在一个老人的手腕上...

那天晚上，我在公寓对面的咖啡店坐了四个小时，直到502的灯亮起。一个中年女人出现在窗口，浇着一盆绿植。她不是我记忆中的任何人。

"你在跟踪那个家庭吗？"

一个女声在我身后响起，我差点打翻咖啡杯。转身看到的是一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她苍白的脸上有一双过于明亮的眼睛——正是我记忆碎片中那个站在海景油画旁的女人。

我的喉咙发紧，"你...你是谁？"

"苏雨。"她拉开椅子坐下，动作优雅得像个幽灵，"或者，你应该叫我'蓝裙子'？那些记忆里，你总是这样叫我。"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些记忆是你的？"

"不，"她摇摇头，"是我丈夫的。"

服务员经过时，苏雨要了一杯黑咖啡。她的小指上戴着一枚银戒指，上面刻着某种植物的图案——迷迭香。

"林修，神经外科医生，三十二岁。"她轻声说，"三个月前失踪。上周，医院通知我他的记忆数据被用于实验性治疗。"她的目光落在我左臂的疤痕上，"看来他们选了你当容器。"

"容器？"这个词让我感到一阵恶心。

苏雨从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推到我面前，"看看这个。"

里面是一叠医疗报告和几张照片。最上面的照片上是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穿着白大褂站在手术室门口。照片右下角的日期是四个月前。

"这不可能..."我的声音嘶哑。

"记忆移植技术已经存在十年了，"苏雨啜了一口咖啡，"但没人告诉公众，因为每次尝试都会导致受体出现严重身份认知障碍。你知道为什么你的手术'成功'了吗？"

我摇摇头，恐惧像冷水一样漫过我的脊背。

"因为你本来就是他们准备的容器，"苏雨直视我的眼睛，"周默先生，你真的记得自己车祸前的生活吗？"

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当我试图回忆"周默"的过去时，那些画面突然变得模糊不清，就像被人用橡皮擦一点点擦除。

"看看你的左臂内侧，"苏雨说，"疤痕下面。"

我卷起袖子，在灯光下仔细查看那道疤痕。在粉色的新肉边缘，有一个几乎不可见的黑色印记——一组数字：K-742。

"批量生产的记忆容器，"苏雨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们抹去你原有的记忆，然后填入需要的部分。林修的记忆对你而言太强大了，所以原来的'周默'正在消失。"

我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研究中心-张主任"。苏雨的脸色变了，"别接！他们发现我接触你了。"

但我的手已经按下了接听键。"周先生，"一个温和的男声传来，"我们的监测显示您有记忆混乱的症状。请立即返回中心检查。"

我看着苏雨，她的嘴唇无声地动着：跑。

"好的，张主任，"我听见自己说，"我半小时后到。"

挂断电话后，苏雨抓住我的手腕，"他们会在路上带走你，然后重置你的记忆。如果你想弄清楚自己是谁，现在就跟我走。"

咖啡店的门被推开，两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们的目光直接锁定了我们这桌。

"太迟了，"苏雨松开我的手，迅速写下一个地址塞进我口袋，"明天中午，如果你还能记得这个地方的话。"

她起身时，一个西装男拦住了她。"林太太，"他客气地说，"您父亲想见您。"

苏雨的表情凝固了。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包含着某种我无法理解的绝望，然后跟着他们离开了咖啡店。

我坐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服务员过来收拾杯子，"先生，您还好吗？您的咖啡都凉了。"

我看着杯中黑色的液体，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喜欢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