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城郊的树林里狂奔,树枝抽打着我的脸和手臂,留下火辣辣的痛感。苏雨给的硬盘在口袋里随着我的步伐不断撞击大腿,像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身后远处,游乐园方向传来几声模糊的喊叫和汽车引擎的轰鸣。我不敢停下,直到肺部灼烧般疼痛,双腿颤抖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才靠着一棵橡树滑坐在地上。
汗水流进眼睛,我胡乱抹了把脸,掏出那个银色硬盘。月光下,它表面刻着一行小字:"致K-742,找回你自己"。
树林深处传来夜行动物的窸窣声。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检查背包里的物品:笔记本电脑、一瓶水、半条能量棒,还有那把迷迭香钥匙扣的钥匙。我拿出电脑,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插上硬盘。
登录界面弹出,要求输入密码。
"该死。"我低声咒骂,试了几个可能的组合:苏雨的名字、林修的生日、迷迭香的英文...全都错误。系统提示还剩两次尝试机会。
我盯着屏幕,突然鬼使神差地输入"K742Rosemary"。进度条闪动,文件夹列表如潮水般展开。
"这不可能..."我喃喃自语。我怎么会知道这个密码?除非林修的记忆已经深入到我潜意识的层面。
文件夹里塞满了研究文档、视频和图片。我点开最上方标着"项目起源"的视频文件。画面中出现一间实验室,日期显示是五年前。一个年轻些的林修站在镜头前,白大褂一尘不染,眼神却充满不安。
"第七次伦理委员会驳回申请后,张主任决定私下推进容器项目。"视频中的林修压低声音,"我们使用死刑犯和植物人作为首批受体,记忆擦除成功率只有23%,但张认为代价值得..."
视频突然跳转到另一个场景。林修看起来憔悴了许多,背景像是某个地下设施。"他们越界了。"他对着镜头说,声音嘶哑,"现在使用活体志愿者,完全违背最初承诺。我必须收集更多证据..."
最后一个片段最为模糊,似乎是偷拍的。画面上,一个中年男子——我认出是咖啡店来电的"张主任"——正在监督一场手术。手术台上的人被束缚带固定,头部连接着密密麻麻的导线。
"特殊批次K系列今天开始植入。"张主任对旁边的人说,"如果林医生的理论正确,这批容器将能实现完整意识转移,而不仅是记忆复制。"
视频到此中断。我胃里翻涌着恶心感,手指飞快地翻看其他文件。一组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十几个排列在培养舱中的躯体,每张脸都和我一模一样。照片边缘的仪器显示着生命体征,标签上写着"K-730至K-745"。
一份名为"K-742特别记录"的文档吸引了我的目光:
"受体表现出异常记忆融合能力,海马体神经突触再生速度超出预期300%。林医生推测这可能与其原始身份有关。建议优先作为其意识转移受体。"
原始身份?我到底是什么人?
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车灯的光柱扫过树林边缘。我迅速合上电脑,将硬盘塞回口袋。他们找来了。
我猫着腰在树林中穿行,朝着与公路相反的方向移动。根据手机地图,前方两公里处有一个废弃的农场,可以在那里暂时躲避。
刚跑出几百米,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刺穿我的太阳穴。我跪倒在地,眼前炸开一连串陌生画面:
——冰冷的手术台,无影灯刺眼的光线。
——一个女人的哭声,模糊不清的面容。
——针头刺入手臂的刺痛感。
——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记住,你是周默..."
这些记忆碎片像玻璃碴一样在我脑中翻搅。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额头抵在潮湿的泥土上,直到这波记忆风暴过去。
当我能重新思考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我:如果这些也是移植的记忆,那么"周默"这个身份本身可能就是被植入的虚构人格?我甚至可能从来就不是周默?
远处狗吠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他们带了追踪犬。
我强迫自己站起来继续奔跑。农场轮廓在月光下显现——破败的谷仓,倾斜的篱笆。我翻过围栏时,左臂的疤痕撞在木桩上,一阵剧痛让我差点松手。
谷仓门半开着,里面堆满发霉的干草和生锈的农具。我躲在一台旧拖拉机后面,屏息听着越来越近的犬吠声和脚步声。
"分头找!"一个男声命令道,"他带着重要资料,张主任要活的。"
手电筒的光束扫过谷仓墙壁。我慢慢后退,后背贴上一块冰冷的金属板——是谷仓的后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我僵住了,但追踪者们似乎没有听见。
门外是一片玉米地,枯萎的秸秆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我匍匐前进,尽量不碰触植株。穿过玉米地后是一条小溪,我毫不犹豫地跳进冰冷的水中,让水流带我远离农场。
半小时后,我精疲力竭地爬上岸,躺在砾石滩上大口喘气。夜空繁星点点,但我的视线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模糊。又来了——那些不属于我的记忆:
——显微镜下的神经元突触,闪烁着微弱的电光。
——手术刀划开脑膜的触感,精确到毫米的掌控。
——一个满是仪器的房间,墙上显示屏跳动着脑电波图形。
这次记忆闪回伴随着技能的觉醒。我忽然明确知道如何定位大脑中的海马体,如何在不开颅的情况下通过特定频率的电脉冲刺激记忆中枢。这些是林修的专长领域,现在却成了我本能的一部分。
我颤抖着掏出手机,屏幕裂了但还能用。地图显示城南货运站距离当前位置约十五公里。距离日出还有四个小时,我必须赶到那里与苏雨会合。
避开主干道,我在乡间小路上跋涉。凌晨三点,我躲在一座公路桥下短暂休息,打开电脑继续查看硬盘内容。
一个加密的子文件夹引起了我的注意,标签是"原始记忆备份"。输入同样的密码后,我看到了一个视频文件,日期是两年前。
画面中的男人让我浑身血液凝固——那是我,或者说,是和现在的我一模一样的面孔,但眼神和表情完全不同。他穿着橙色囚服,坐在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
"我是周默,29岁,前软件工程师。"视频中的"我"对着镜头说,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自愿参加记忆擦除实验,以换取妹妹的医疗费用。根据协议,实验后我将被给予全新身份和记忆。"
他——我?——直视镜头,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但如果你们看到这个,说明实验出了问题。记住,迷迭香是钥匙。地下室里有真相。"
视频结束。我盯着黑下去的屏幕,大脑一片空白。这是我?真正的周默?一个为了家人自愿放弃自己记忆的志愿者?
迷迭香是钥匙...我掏出那把挂着迷迭香钥匙扣的钥匙,在月光下仔细端详。除了植物造型,钥匙柄上还刻着一组数字:B214。
硬盘里还有一个文件,名为"受体筛选标准"。打开后,一组照片排列在屏幕上:不同年龄、性别的面孔,每张下面都有详细的生理和心理评估。我在最后找到了"周默"的档案:
"理想受体,智商138,神经可塑性极佳,无家族精神病史。自愿签约,动机充分。特别备注:其妹周灵在第三医院血液科,可作后续控制手段。"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周灵?我有个妹妹?一段模糊的记忆浮现——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气味,一个瘦小的女孩躺在病床上,手腕上系着一条红色手绳...
头痛再次袭来,这次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我弯下腰干呕,却只吐出一些酸水。当眩晕过去,我发现自己正在无意识地用左手拇指按摩右手腕的一个特定位置——这是缓解手术中手部疲劳的技巧,林修的技巧。
两个身份在我体内争夺主导权,而我不知道最终谁会胜出。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我到达了货运站外围。这个曾经繁忙的物流中心如今大半废弃,生锈的集装箱像巨人的积木堆叠在场地各处。14号仓库位于最南端,旁边是一个废弃的装卸平台。
我躲在集装箱缝隙间观察了二十分钟,确认没有埋伏后才接近仓库。大门上挂着的锁已经生锈,但侧门微微开着一条缝。我拔出随身带的小折刀——这是从农场顺来的唯一武器——推开了门。
"苏雨?"我低声呼唤,声音在空旷的仓库内回荡。
没有回应。阳光从高处的天窗斜射进来,照亮漂浮的灰尘。仓库里堆满了破旧的木箱和机械零件,最里面停着一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
我谨慎地向面包车移动,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轻微的金属碰撞声。转身的同时,一个黑影从货堆后扑来,我本能地侧身闪避,但还是被撞倒在地。折刀飞了出去,在水泥地上滑出老远。
"别动!"一个陌生的男声喝道,冰冷的金属抵住我的太阳穴——是枪管。
"他在哪?"男人厉声问,呼吸喷在我后颈上,"林修的数据在哪里?"
我僵住了,大脑飞速运转。他们以为我是谁?另一个容器?还是...
"放开他,陈警卫。"苏雨的声音从面包车方向传来,"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枪管稍稍移开,我趁机翻身,看清了袭击者——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男子,左眼有一道疤痕。他警惕地看着我,又转向走近的苏雨。
"你确定?"他问,"所有K系列都长这样。"
"他是特殊的。"苏雨说,今天她穿着牛仔裤和黑色夹克,头发扎成马尾,腰间别着一把手枪,"他是周默,最初的志愿者之一。"
陈警卫不情愿地收起枪,但仍盯着我:"张的人已经包围了货运站,我们得快点。"
苏雨示意我跟上,走向面包车。车后门打开,里面竟然是一个简易工作站:两台笔记本电脑,几个硬盘,还有一台我从未见过的医疗设备——看起来像是便携式脑电图仪。
"上车。"她简短地说,"我们只有不到十分钟。"
面包车后座被拆掉,放了两把折叠椅。我坐下后,苏雨立刻递给我一副带有电极的网状头套。
"这是什么?"我问,没有伸手接。
"帮助你稳定记忆的装置。"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林修开发的,可以抑制外来记忆的侵蚀,让你保持自我。"
"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因为之前我们没有足够的数据确定它对你是否安全。"她叹了口气,"看了硬盘里的内容,你应该明白了——你不是普通的记忆容器,周默。你是最初的志愿者之一,也是唯一存活下来的。"
陈警卫在车外警戒,不时看向货运站入口方向。我接过那头套,注意到它与那台设备相连的接口处刻着迷迭香图案。
"我看了视频。"我直视苏雨的眼睛,"'原始记忆备份'里的那个周默,他说迷迭香是钥匙。地下室里有真相。这是什么意思?"
苏雨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第三医院的地下档案室,林修在那里藏了更多证据。关于你是谁,以及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那周灵呢?我妹妹?她还活着吗?"
苏雨的表情变得复杂:"上车,戴上这个,路上我会解释一切。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陈警卫紧张地回头:"他们来了!"
我犹豫了一秒,突然一个记忆闪回击中我——同样的面包车内部,但场景不同:苏雨穿着白大褂,将一个类似的头套戴在一个昏迷的男人头上,那人有着和我一样的脸...而苏雨的眼神冷酷得可怕。
这个画面让我浑身发冷。我后退一步:"不,等等...我见过这个场景。这不是林修设计的设备,对吗?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苏雨的表情瞬间变了,某种伪装脱落下来:"聪明的男孩。"她的声音突然冰冷,"可惜太晚了。"
她迅速拔出手枪对准我,同时陈警卫从背后扑来。我本能地低头闪避,抓起地上的折刀刺向陈警卫的大腿。他惨叫一声,枪走火打中了面包车顶棚。
混乱中我撞开苏雨,冲向仓库深处。身后传来她的喊声:"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货运站另一侧堆满了集装箱,我钻进狭窄的缝隙间穿梭。枪声再次响起,子弹打在金属箱体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我拐过一个弯,突然被一双手拉进一个半开的集装箱内。
"嘘!"一个陌生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集装箱门被轻轻关上,我们陷入黑暗。
我屏住呼吸,听到脚步声跑过外面,苏雨的声音逐渐远去。当危险似乎过去后,一束手机光亮起,照亮了我面前的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瘦削的脸庞,大眼睛里满是警惕。她右手握着一把小巧的手枪,左手腕上系着一条褪色的红色手绳。
"周灵...?"我试探着问,一段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一个小女孩在病床上画画,我坐在旁边给她读故事书...
女孩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摇头:"不,我是杨雪,林修实验室的助手。"她警惕地看着我,"你是哪个?容器还是原来的周默?"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回答,"记忆混乱得厉害。苏雨刚刚想杀我,或者抓我...我不确定。"
杨雪点点头,似乎预料到这个回答:"因为你是唯一成功的案例。完全的意识融合,既不是周默,也不是林修,而是两者的结合体。"她递给我一瓶水,"这就是为什么他们都想要你——张主任想复制这个过程,苏雨则想提取林修的意识残余。"
"苏雨到底站在哪一边?"
"她自己的那一边。"杨雪冷笑,"表面上是受害者遗孀,实际上参与了整个项目。林修发现后才决定告发他们。"
外面的搜索声越来越近。杨雪关掉手机灯,我们在黑暗中低声交谈。
"听着,时间不多了。"她的声音急促,"第三医院地下确实有答案,但不是苏雨说的档案室。B214,那是林修的秘密实验室。钥匙就在你手上。"
我摸出口袋里的迷迭香钥匙:"这个?"
"对。那里有能帮你理清记忆的设备,还能保护你免受远程记忆操控。"她塞给我一张纸条,"这是我的联系方式。现在分开走更安全,我会在——"
集装箱门突然被猛地拉开,刺眼的手电光照射进来。杨雪反应极快,一枪打灭了光源,推着我从另一侧的小门逃出。
"跑!去第三医院!"她在身后喊道,随即传来一阵扭打声和枪响。
我没有回头,穿过迷宫般的集装箱堆场,翻过围墙跳进一条小巷。胸口像是要炸开,但我不敢停下。第三医院在市中心,至少十公里路程,我必须想办法混进去。
转过一个街角,我撞进一家早开的咖啡馆,要了杯最浓的咖啡。镜子里,我的样子狼狈不堪:衣服湿透沾满泥污,脸上有几道刮痕,眼睛布满血丝。更可怕的是,当我盯着镜子看时,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的是林修的脸。
咖啡送来时,我的手指自动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杯耳,小指微微翘起。这是林修喝咖啡的习惯,我在视频中看到过。
两个身份在我体内融合得越来越深,而我不知道最终会剩下什么。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我必须去第三医院,找到B214房间,在完全失去自我之前解开这个谜团。
我掏出那把迷迭香钥匙,金属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这把钥匙不仅能打开一扇门,或许还能解开我混乱记忆的枷锁,揭示我究竟是谁——周默,林修,还是某个全新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