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攥着那把生锈的钥匙，指腹被粗糙的锁齿硌得生疼。楼梯口的黑暗像一块凝固的墨，将旋转向上的台阶吞噬得只剩模糊的轮廓，只有最底下三级台阶还能勉强看清，积灰的表面印着几个杂乱的脚印，像是有人曾在这里踟蹰不前。
“规则没说楼梯不能回头。”壮汉掂了掂手里的金属输液架，钢管碰撞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但那护士最后说的‘重量’，到底是啥意思？”
职业装女人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那里原本戴着一块精致的腕表，此刻却空空如也——在刚才的眩晕中，所有随身物品都消失了，只有林野手里的钥匙还在。“会不会是……不能同时踩上同一级台阶？”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黑暗里的什么。
少年突然蹲下身，手指在第三级台阶的灰尘上划了一下，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污渍。“这是血。”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而且看脚印的深浅，之前有人在这里摔过。”
话音刚落，楼梯深处的脚步声突然停顿了。那沉重的“咚咚”声戛然而止，仿佛那个下行的“东西”就停在某个转角，正透过螺旋的缝隙窥视着他们。林野的后颈泛起一阵寒意，他想起护士站里那些空白文件上的红墨水——现在才反应过来，那颜色根本不是墨水，而是凝固的血。
“走。”林野率先踏上第一级台阶。脚下传来轻微的“吱呀”声，朽坏的木头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特意留意台阶的反应，除了声响之外并无异常，这才回头示意其他人跟上。
四人依次踏上台阶，刻意保持着一级的间距。林野走在最前面，壮汉断后，女人和少年夹在中间。楼梯盘旋向上，每转一个弯，身后的光线就暗淡一分，直到彻底被黑暗吞没，只能凭着手扶栏上的木纹判断方向。扶栏上积着厚厚的灰，指尖划过的地方，露出底下暗红色的漆皮，像是被血浸透后风干的颜色。
“你们听。”少年突然停下脚步。
林野立刻屏住呼吸。在他们头顶，传来一阵细碎的“滴答”声，规律得像是水滴落在金属上。但这声音太近了，近得仿佛就在上一层的转角处，而且那“水滴”落地的间隔正在逐渐缩短，像是有什么液体正顺着楼梯扶手缓缓流淌。
“是血。”女人突然低呼一声。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扶栏上方，指尖沾到了一点粘稠的液体，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反光。
壮汉猛地举起输液架，钢管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弧线：“什么东西？！”
“别出声！”林野压低声音，“规则没说不能出声，但楼梯里的回声会暴露位置。”他想起护士站文件上的字——“小心楼梯转角的脚步声”，现在看来，需要小心的或许不只是下行的脚步。
他们继续向上走，每一步都踩得格外谨慎。林野数着台阶的数量，一级，两级，三级……当数到第二十三级时，脚下的木板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断裂声，他感觉自己的右脚微微下沉，像是踩碎了什么脆硬的东西。
“怎么了？”少年立刻问道。
“踩碎了东西。”林野弯腰摸了摸，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玻璃碎片，边缘还沾着干枯的纸纤维，“像是……药瓶和病历纸。”
就在这时，头顶的“滴答”声突然变了调。原本规律的节奏变得杂乱，夹杂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声，还有一种类似指甲刮擦木板的锐响。林野猛地抬头，透过旋转楼梯的缝隙，隐约看到上一层的转角处，有一个模糊的黑影正贴在扶栏上，身体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像是被人硬生生拧成了麻花。
“规则4……违反规则者会成为回廊的一部分。”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东西是不是……”
“闭嘴！”少年突然低吼一声，同时拽了女人一把。她的脚原本正要踏上林野头顶的那级台阶，被拽得一个趔趄，踉跄着踩上了旁边的台阶。就在她落脚的瞬间，林野头顶的台阶突然“咔嚓”一声断裂，露出底下黑漆漆的空洞，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味从洞里涌出来，混杂着刚才在102病房闻到的甜腻腐味。
女人吓得脸色惨白，半天说不出话。少年喘着气说：“规则没说台阶的承重，但刚才那级台阶，你踩上去就断了——这就是‘重量’的意思。”他指了指女人的高跟鞋，“或许不是指人的体重，而是……别的什么。”
林野突然想起101床底的病号服，那些堆叠的衣物领口都有青黑色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在微弱的光线折射下，影子被拉得很长，贴在台阶上，边缘模糊不清，像是在微微蠕动。
“影子。”林野低声说，“它在说影子的重量。”
这话一出，另外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影子。果然，在楼梯转角透进的微弱光线下，他们的影子都有些异常——壮汉的影子缺了一条胳膊，正好是他拎着输液架的那条；女人的影子头部扭曲，像是被人从后面狠狠按住；少年的影子手里，竟然握着一把正在滴血的刀，而他明明空着手。
楼梯深处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次不再是缓慢的下行，而是变得急促而杂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跌跌撞撞地向上跑来，伴随着木板的断裂声和低沉的嘶吼。
“它上来了！”壮汉喊道，举起输液架对准楼梯下方。
林野却注意到，随着那脚步声逼近，他们的影子开始剧烈晃动，尤其是少年的影子，那把刀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刀刃上的“血迹”甚至在台阶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污渍。“快往上跑！别让影子重叠！”他突然反应过来，转身向上冲去。
四人拼命向上奔跑，木质台阶在脚下疯狂呻吟，断裂声此起彼伏。林野的影子被身后的光线拉得更长，几乎要触碰到少年的影子，他能感觉到一种冰冷的吸力，像是影子要挣脱身体，扑向前面的人。
“前面有光！”女人突然喊道。
林野抬头，只见楼梯尽头的转角处透出一片惨白的光线，像是手术室里的无影灯。光线中隐约能看到一扇门，门楣上挂着块歪斜的牌子，上面写着“手术室”三个字，字迹被某种暗红色的液体覆盖，已经开始发黑。
就在他们即将冲到转角时，少年突然“啊”地叫了一声，身体猛地向后倒去。林野回头，看见他的脚踝被自己的影子缠住了——那影子像是活了过来，化作一条漆黑的藤蔓，正顺着他的小腿向上攀爬。
“砍断它！”林野大喊着，将手里的钥匙扔过去。
少年反应极快，接住钥匙就狠狠刺向自己的脚踝。生锈的钥匙尖划破皮肤的瞬间，影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像被烫到一样缩回台阶上，化作一滩流动的墨汁，顺着楼梯缝隙渗了下去。
“谢了。”少年捂着流血的脚踝，龇牙咧嘴地站起来。
壮汉趁机扶住他，三人一起冲上转角。手术室的门是虚掩着的，门缝里透出的光线异常刺眼，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器械碰撞的声音。林野刚想推门，却被少年拉住了。
“看地上。”少年指着门口的地面。
那里画着一条白色的警戒线，线的内侧散落着几片沾血的纱布，而线的外侧，整齐地摆放着四双拖鞋，鞋码正好和他们四人的尺码吻合，鞋面上还贴着名字标签——虽然字迹模糊，但能认出正是他们各自的姓氏。
“规则没说不能进手术室。”壮汉说，“但这拖鞋……”
“像是在欢迎我们。”女人的声音发颤，“就像医院里，进手术室前都要换拖鞋。”
林野的目光落在门楣的牌子上，“手术室”三个字旁边，还有一行用红漆写的小字，因为褪色几乎看不清：“非请勿入，入者……”最后两个字被刮掉了，只留下两道深深的刻痕，像是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
楼梯下方的嘶吼声越来越近，那东西已经绕过了刚才的转角，木板的断裂声如同催命符般紧追不舍。林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手术室的门：“只能进去。”
门内的景象让四人瞬间僵住。这确实是一间手术室，手术台位于房间中央，上面铺着绿色的布单，布单上布满了深色的污渍。四周的器械台上摆放着手术刀、止血钳、缝合针，所有器械都沾着暗红色的血，有些已经凝固成块，有些却像是刚染上的，还在微微发亮。
最诡异的是墙上的镜子。整个东面的墙壁都被一面巨大的镜子覆盖，镜子里清晰地映出手术室的景象，但镜中的手术台上，却躺着一个人——或者说，是一个被白布盖住的人形轮廓，白布下凸起的形状，和正常人类的骨骼结构完全不符，尤其是脖颈的位置，像是被拉长了一倍，显得格外扭曲。
“镜子里有东西。”少年的声音有些发紧。
林野注意到，镜中的他们四人，动作比现实中慢了半拍。当他抬起左手时，镜中的“林野”过了两秒才抬起手，而且抬起的是右手。这种细微的错位让人头皮发麻，仿佛镜子里的不是倒影，而是另一个正在模仿他们的存在。
“咔哒。”
身后的门突然自己关上了，还传来落锁的声音。四人同时回头，只见门锁上的钥匙孔里，正缓缓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凝固，将门锁死。
“它进来了。”壮汉举起输液架，背对着墙壁警惕地环顾四周，“但没声音了。”
确实，那嘶吼声和断裂声都消失了，仿佛被这扇门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房间里只剩下器械台偶尔发出的轻微碰撞声，像是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正轻轻触碰那些沾血的工具。
林野的目光被手术台旁的一个铁盘吸引了。铁盘里放着几卷纱布，纱布旁边压着一张泛黄的纸，像是一张手术同意书。他走过去拿起纸，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混乱，大部分内容都被血渍覆盖，但签名处却异常清晰——签着四个名字，正是他们四人的全名。
“这不可能！”女人失声喊道，“我从没签过这种东西！”
少年凑过来看了一眼，突然指向同意书的最下方，那里有一行用印章盖的字，红色的印泥已经发黑：“手术内容：影子剥离术”。
“剥离影子？”林野猛地看向墙上的镜子，镜中的手术台上，那块白布突然动了一下，像是底下的东西正在翻身。而镜中的他们四人，影子已经完全消失了，镜面上只有四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像是被水泡过的墨渍。
现实中，他们的影子还在。林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下，影子贴在地面上，边缘比刚才更加模糊，甚至能看到一些细小的黑色丝线，正从影子里钻出来，朝着手术台的方向蠕动。
“那护士说的‘重量’，根本不是指台阶。”林野突然明白过来，“是影子的重量。楼梯上的台阶会断，是因为影子在吞噬我们的‘重量’，等影子完全脱离身体，我们就会……”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想到了101病房的人影和那撮骨灰。
手术台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上面的白布被猛地掀开，露出底下的东西——那是一个没有影子的人形，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的颜色，脖颈被硬生生拉长，五官扭曲成一团，只有嘴的位置裂成一个巨大的口子，里面没有牙齿，只有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正随着它的呼吸不断伸缩。
“那是……违反规则的人？”女人捂住嘴，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镜中的那个“人形”也同时坐了起来，它的动作和现实中的完全同步，就像在模仿。但镜中的它，手里多了一把手术刀，正缓缓地割向自己的脖颈，黑色的丝线从伤口里涌出，在镜面上蔓延开来，逐渐覆盖了他们的倒影。
“规则6：不要直视镜中自己超过十秒。”少年突然喊道，“我刚才在走廊里看到过这条，写在105的门后！”
林野这才发现，自己盯着镜中的倒影已经超过半分钟了。他猛地移开视线，心脏狂跳不止，刚才那一瞬间，他差点就想伸手去触摸镜中的自己，仿佛那才是真实的存在。
“它在让我们分神。”壮汉喘着气说，“那东西就在这房间里，利用镜子引开我们的注意力。”
话音刚落，器械台突然“哐当”一声翻倒在地，手术刀和止血钳散落一地，其中一把手术刀正好落在林野脚边。他低头去看，却在刀面的反光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正贴在天花板上，四肢扭曲，像一只巨大的蜘蛛，正缓缓地向他们爬来。
那黑影没有影子。
林野立刻抬头，天花板上空空如也，只有一盏巨大的无影灯，灯面上落满了灰尘。但当他再看向刀面时，那黑影已经离得更近了，它的“脸”正对着反光，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只有无数黑色的丝线在表面蠕动，像是凝固的血痂。
“在天花板上！”林野大喊，同时将手术刀踢向壮汉。
壮汉接住手术刀，想也没想就朝天花板挥去。刀锋划破空气的瞬间，他突然惨叫一声，手腕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向后弯折——刀面的反光中，那黑影的手正死死攥着他的手腕，而现实中，他的手腕上空空如也，只有皮肤表面浮现出几道青黑色的指痕。
“是影子！它在攻击影子！”少年突然明白了，“它没有实体，只能通过影子伤人！”
女人吓得连连后退，后背撞到了手术台。手术台上的人形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覆盖它的白布被顶起一个个凸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镜中的人形也在同步动作，它手里的手术刀已经割开了自己的脖颈，黑色的丝线喷涌而出，在镜面上汇成一条小溪，正顺着镜框向下流淌。
林野突然想起那把106的钥匙。他掏出钥匙，对着镜面扔了过去。钥匙穿过镜面的瞬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沉入了水中。镜中的黑色丝线突然停止了流动，那正在割喉的人形也僵住了，脖颈处的伤口开始缓慢地愈合。
“有用！”林野喊道，“这钥匙能影响镜子里的东西！”
少年立刻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止血钳扔向镜面。止血钳穿过镜面的瞬间，镜中的器械台突然翻倒，和现实中刚才的情景一模一样。镜中的人形被倒塌的器械台砸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不再动弹。
“它怕现实中的东西！”少年喊道，“砸它！”
壮汉忍着手腕的剧痛，抓起地上的缝合针扔向镜面。女人也反应过来，将旁边的空药瓶一个个砸向镜子。每一样东西穿过镜面，镜中的景象就会发生相应的变化——手术台倒塌，无影灯碎裂，墙壁剥落……镜中的世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
天花板上的黑影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它在刀面反光中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像是即将消散。但就在这时，镜面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那些黑色的丝线重新开始流动，并且穿透了镜面，像活蛇一样钻进现实世界，朝着四人的影子缠去。
“它要逃出来了！”林野喊道，“打碎镜子！”
壮汉捡起地上的金属输液架，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镜面。“哐当”一声巨响，镜子出现了一道裂纹。裂纹中涌出更多的黑色丝线，缠上了壮汉的影子。壮汉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像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一步步向镜子靠近。
“快！再砸！”少年喊道，同时抓起手术刀划向那些丝线。但刀刃穿过丝线，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反而让丝线更加狂暴地缠了上来。
林野看着不断靠近镜子的壮汉，突然想起106房门上的抓痕。他冲到镜子前，用尽全力将手掌按在裂纹上，同时喊道：“规则没说不能进入镜子里的世界！”
他的手掌穿过裂纹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吸力传来，将他整个人向前拉扯。在被拉入镜面的最后一刻，他看到少年和女人正拼命拉扯着壮汉，而壮汉的半个身体已经穿过了镜面，影子正在被黑色丝线一点点剥离。
“别管我！”壮汉嘶吼着，猛地推开两人，“记住规则……楼梯的尽头是天台！”
林野的意识被强烈的眩晕感淹没。当他再次站稳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狼藉的镜中世界里。这里的一切都和现实中的手术室一样，只是所有东西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白配色，只有那些黑色的丝线是真实的暗红色。
壮汉的半个身体卡在镜面的裂纹里，黑色丝线正缠绕着他的影子，将他一点点往里拉。他看到林野，艰难地笑了笑：“我这辈子……最恨医院了……”
话音未落，他的影子彻底被丝线剥离，化作一团黑雾消散在空气中。壮汉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穿过裂纹，落在现实世界的地面上，变成了一滩粘稠的黑色液体，迅速渗入地板，只留下一个人形的印记。
镜面的裂纹开始迅速扩大，整个镜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林野知道自己必须离开这里，他看向镜中世界的门口，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楼梯，向上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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