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左脚突然无法抬起。他低头看去，发现脚踝处已经木质化，细小的根须穿透鞋面，深深扎入土壤。每一次尝试拔起，都会带出一串闪着荧光的菌丝网络。
视网膜上的倒计时数字突然闪烁：47:42:36......47:42:35......数字间隙中，不断闪过113号试验场的内部结构图——那是一座地下金字塔，共113层，每层都种植着不同变种的红棉树。
"向东......"林野嘶哑地自言自语，声音里夹杂着植物纤维摩擦的沙沙声。芯片提供的信息显示，试验场入口在五十公里外的废弃军事基地。以他现在的移动速度，至少需要二十个小时。
胸口的夜昙突然收缩，花瓣紧紧包裹住心脏位置。一股冰冷的触感顺着脊椎蔓延，暂时抑制了下肢的木质化进程。林野知道，这是夜昙在帮他——或者说，是父亲留下的程序在发挥作用。
晨雾中，他蹒跚前行。每走一步，机械右手的关节就发出不自然的"咔嗒"声。当路过一片水洼时，他瞥见自己的倒影：半边脸已经出现树皮般的纹路，左眼完全变成了金色，瞳孔呈现六边形结构。
"还有47小时......"他计算着，突然被一阵尖锐的疼痛打断。右眼的视野突然分裂，显示出两个重叠的画面：现实中的荒野，以及一个金属舱室内部。舱壁上刻满数字，从1到112，每个数字下方都连接着一条透明导管，导管尽头是......
"培养舱。"林野喘息着。那些导管连接着112个与他一模一样的躯体，浸泡在淡红色营养液中。第113号位置空着，正等待新的"标本"。
幻象突然消失。林野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双手深深插入泥土。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土壤中渗出淡金色的液体，正顺着他的手臂向上攀爬，所到之处皮肤变得透明，露出下面流动的金色脉络。
"不......"他挣扎着站起，却听到地下传来细微的震动。地面裂开一道缝隙，一株红色的幼苗破土而出，以惊人的速度生长，转眼间就长到齐腰高。树干上浮现出母亲的面容，嘴唇机械地开合：
"你逃不掉的......园丁的宿命就是培育......"
林野的机械右手突然自动启动防御模式。掌心裂开，射出一道蓝光，精准地击中红棉树的根部。树干上的人脸扭曲了一瞬，随即整棵树迅速枯萎，化作一摊红色粉末。
"修剪......"林野喃喃道，想起顶针上的文字。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手指已经半透明化，指尖长出细小的黑色尖刺。这不是退化，而是进化，是"园丁"特有的修剪工具。
继续向东走了三小时，林野的视野开始出现异常。远处的景物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偶尔会看到不存在的建筑物轮廓。更糟的是，他的记忆正在被某种力量重组：童年片段被不断修改，母亲的脸时而是温柔的笑容，时而是实验室里的疯狂科学家。
正午时分，他来到一条干涸的河床。河底布满奇怪的圆形坑洞，每个坑洞边缘都光滑得像是被高温熔化过。当林野踩上河床的瞬间，胸口的夜昙突然剧烈收缩，倒计时数字疯狂闪烁：46:12:07......46:12:06......46:12:05......
"警告......"一个陌生的机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检测到量子标记......"
话音未落，河床突然塌陷。林野坠入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四周的墙壁由无数六边形金属板拼接而成，每块板上都刻着不同的数字：从1到112。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透明球体，里面漂浮着——
"我自己？"林野震惊地看着球体内的躯体。那确实是他，或者说，是某个阶段的他：身体完整，没有机械部件，胸口也没有夜昙。球体下方的控制台上，显示屏亮着："113号标本准备中......"
"欢迎来到中转站。"一个合成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是第113号园丁候选者。"
林野的机械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抬起，对准了透明球体。掌心裂开，露出里面的黑色花蕾——夜昙的防御机制再次启动。但这次，花蕾没有绽放，而是颤抖着缩了回去。
"没用的。"声音继续道，"夜昙程序只对红棉菌有效，而这里的一切都是纯机械构造。"
林野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向控制台。随着靠近，他注意到球体内部的"自己"突然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完全金色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不断变化的几何图案。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球体中的"林野"开口说话，声音却来自控制台的扬声器，"红棉计划已经进行了112次迭代，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控制台的屏幕亮起新内容：112段录像同时播放，显示着112个不同版本的"林野"在不同场景中的最后时刻：有的被红棉菌完全吞噬，有的在太空中解体，有的......变成了类似现在林野这样的半植物状态。
"父亲......"林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是在寻找完美的平衡点。"
"正确。"球体中的"林野"点头，"碳基与硅基生命的完美融合，需要特定的基因序列和情感模式。前112次都缺少关键要素——人类情感的不可预测性。"
林野的胸口突然传来剧痛。夜昙再次绽放，花瓣上的金色纹路组成了一个坐标：正是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更奇怪的是，倒计时停止了：46:00:00......数字凝固不动。
"你发现了。"球体中的"林野"微笑，"这里时间是静止的。父亲设计的最后一道保险——当园丁找到这里时，红棉卫星的倒计时就会暂停。"
控制台突然展开，露出一个凹槽，形状与林野手中的芯片完全吻合。但当他准备插入芯片时，球体中的"林野"突然大喊："不要！那是陷阱！"
林野的手停在半空。
"芯片会加速你的转化。"球体解释道，"真正的终止代码不在芯片里，而在......"
话未说完，整个空间突然剧烈震动。天花板裂开，无数银色六边形碎片倾泻而下，在空中重组形成一个人形——正是之前见过的"父亲"形象。
"我早该料到你会找到这里。"六边形人形发出合成音，"但没关系，转化已经不可逆转。"
林野的机械右手突然爆裂，露出里面的黑色藤蔓。藤蔓疯狂生长，在空中织成一张网，挡住了坠落的六边形碎片。与此同时，他胸口的夜昙完全绽放，花蕊中射出一道金光，击中了控制台。
屏幕上的图像瞬间变化，显示出红棉卫星的内部结构。一个闪烁的红点标记出核心控制室的位置，旁边是一串不断变化的密码：看起来像是某种生物识别码。
"终止代码是你的DNA序列。"球体中的"林野"急促地说，"但必须在你完全转化前使用，否则......"
六边形人形突然扑向球体。在接触的瞬间，透明外壳破裂，里面的"林野"像雾气般消散。人形转向真正的林野，身体分解成无数六边形碎片，如蜂群般袭来。
林野本能地抬起左手——那只已经半植物化的手。令他惊讶的是，指尖的黑刺突然伸长，变成锋利的刀刃，精准地劈开每一块接近的六边形碎片。
"修剪......"他恍然大悟。顶针上的文字不是隐喻，而是字面意思——园丁的真正能力是"修剪"任何威胁，包括机械构造体。
战斗只持续了几分钟。当最后一块六边形碎片被劈开时，整个地下空间开始崩塌。林野冲向控制台，抓起芯片，在墙壁完全坍塌前跃入突然出现的传送通道。
他跌落在荒野上，浑身是伤，但转化进程似乎暂停了。夜昙重新闭合，倒计时依然凝固在46:00:00。机械右手已经损毁，但左手的植物化特征变成了某种优势——黑色藤蔓可以随意志伸缩。
最奇怪的是他的视野：现在能同时看到可见光和某种能量场。向东望去，113号试验场在能量视野中如同一座燃烧的金字塔，顶端射出一道直指天际的光束——那一定是通往红棉卫星的通道。
林野拖着疲惫的身体继续前进。他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要进入红棉卫星，必须完成转化；但要使用终止代码，又必须保留足够的人类特征。这是一场与时间的精密舞蹈，每一步都可能是最后一步。
日落时分，他来到一个废弃小镇。所有建筑都覆盖着红色菌毯，但奇怪的是，这些菌丝在接触到林野的藤蔓时纷纷退缩。镇中心的广场上，一棵变异的红棉树剧烈摇摆，树干裂开，露出里面的金属装置——看起来像是某种发射器。
当林野靠近时，发射器突然启动，全息投影显示出父亲的形象。这次不是六边形人形，而是真实的影像记录。
"如果你看到这段信息，说明你找到了平衡点。"父亲的声音出奇地温和，"红棉计划从来不是要毁灭人类，而是要创造新的人类——能够在宇宙中自由生存的形态。"
影像切换，展示出红棉卫星的真实用途：它不是一个武器，而是一艘方舟，载着人类文明的种子。孢子云本应在太空中形成保护罩，抵御宇宙辐射。
"但计划出现了偏差。"父亲的表情变得凝重，"你母亲修改了菌株，把它变成了控制工具。终止代码不是停止红棉卫星，而是纠正它的航向。"
影像最后显示出一组坐标：仙女座星系的一个恒星系。红棉卫星原本的目标是那里，而不是地球轨道。
林野站在暮色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他既是人类，又是植物，还是机器。三种身份在他体内斗争，而时间所剩无几。
当第一颗星星亮起时，他注意到那其实是红棉卫星的反光。它已经就位，等待最后的指令。林野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完全转化为园丁，执行父亲的计划；或者保留人性，寻找其他解决方案。
他低头看向左手，藤蔓在星光下泛着微光。突然，藤蔓自发地组成一个词："修剪"。
林野笑了。答案一直就在眼前。园丁不必非此即彼，他可以修剪掉多余的部分，保留最好的特质。这才是真正的平衡点。
向东方的夜空望去，113号试验场的能量光束更加明亮了。林野调整方向，迈出坚定的步伐。这一次，他不再抗拒转化，而是有选择地引导它。左手的藤蔓时而化作利刃，时而恢复成手指，完美控制。
他知道，当抵达试验场时，他将既不是人类，也不是植物或机器，而是第四种存在——园丁，宇宙的修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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