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昙花瓣的荧光还未完全褪去，金属果实的嗡鸣却突然变了调。不再是平稳的呼吸般的共振，而是掺杂着细碎的杂音，像信号被强行干扰时的撕裂声。队长刚将莫里斯博士的终端放进证物袋，指尖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不是来自终端的棱角，而是从地面顺着根须蔓延上来的震颤，比刚才监狱区的敲击更急促，更混乱。
“怎么回事？”年轻队员的探测仪屏幕突然闪烁起刺眼的红光，原本平稳的共生波频像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激起狰狞的锯齿状波动。“意识流在……在收缩！核心区的光团亮度在骤降！”
年长的研究员迅速调出三维成像，屏幕上银白色的意识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潮，那些原本如同活体血管的网络开始断裂，节点处的涟漪变成了剧烈的漩涡。最中心的光团边缘，那些析出的菱形晶体正在剥落，碎成星点般的光斑，没入黑暗的土壤里。
“西侧！是西侧的方向！”年长的研究员突然指向灌溉管道的位置，声音因惊骇而变调，“刚才苏夏提到的渗水点，探测仪显示那里的代谢指数在归零！”
三人转身往西侧跑时，脚下的根须突然开始疯狂扭动。原本柔软的银白色根须变得坚硬如铁丝，尖端泛出诡异的青黑色，像生锈的金属在皮肤下蠕动。夜昙花瓣的荧光迅速黯淡，淡紫色的光晕里渗出暗红色的纹路，如同血液在花瓣里凝固，空气中弥漫开潮湿的腥气，像是雨后腐烂的树叶混着铁锈的味道。
“嗡——嗡——”金属果实的嗡鸣变成了刺耳的警报，幽蓝色的外壳上浮现出扭曲的纹路，不再是清晰的箭头，而是无数重叠的、痛苦的人脸轮廓，嘴巴张合着，却发不出声音。队长的靴底被根须缠绕住，他用力撕扯时，根须突然爆开，溅出粘稠的汁液，落在手背上像被烙铁烫过，瞬间起了一串水泡。
“是毒素！”年轻队员的探测仪发出刺耳的蜂鸣，屏幕上跳出一行猩红的警告：“检测到高浓度莫里斯菌丝变体，活性指数99.9%！”
西侧的灌溉管道旁，景象已经彻底失控。原本负责输送营养液的管道裂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里面涌出的不是清水，而是粘稠的灰白色粘液，像融化的蜡烛般顺着根须流淌。粘液所过之处，夜昙花瓣瞬间枯萎，金属果实的外壳变得焦黑，那些交织的意识流在粘液中痛苦地蜷缩，化作一缕缕青烟。
更可怕的是，粘液里浮沉着无数细小的白色菌丝，它们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繁殖，每接触到一根根须，就会像寄生虫般钻进去，将银白色的意识流染成死灰色。而在管道裂口的深处，隐约能看到一团蠕动的东西，半透明的囊状结构里包裹着暗红色的液体，表面布满了跳动的血管状纹路，像一颗被强行塞进管道的心脏。
“这不是管道渗水，”队长的声音发紧，他认出那囊状结构表面的纹路——与莫里斯博士私人终端里的基因序列图有七分相似，“是菌丝在模拟根系的代谢信号，引诱主根往这里延伸，它在设陷阱！”
话音未落，囊状结构突然破裂，暗红色的液体喷溅在周围的根须上，那些灰白色的菌丝瞬间疯长，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靠近的夜昙和金属果实统统罩住。被网住的植物发出凄厉的嗡鸣，荧光和幽蓝在网中挣扎、熄灭，最后化作一堆焦黑的粉末，散发出浓烈的福尔马林气味。
“它在吞噬意识体！”年轻队员的探测仪突然剧烈震动，屏幕上核心区的光团已经黯淡到几乎看不见，“新意识体的自我调节机制失效了！那些淡金色的光晕在被菌丝分解！”
年长的研究员突然抓住队长的胳膊，手指因恐惧而颤抖：“你看那些菌丝的末端！它们在……在模仿人的手指！”
队长猛地看向网的边缘，那些灰白色的菌丝尖端果然分出了细小的分叉，像无数只扭曲的手指在空气中摸索、抓挠。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网中央的粉末里，渐渐浮现出模糊的人影——是苏夏的轮廓，她的头发被菌丝缠绕着，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喊着什么。紧接着，林野母亲的身影也在粉末中显现，她的手徒劳地挥舞着，想要推开那些靠近的菌丝，却被迅速同化，化作网的一部分。
“它们不是在分解意识，”队长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是在吸收意识碎片，用来完善自己的形态！”
这时，那团蠕动的菌丝突然停止了扩张，所有的“手指”都转向同一个方向——核心区的位置。紧接着，一阵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嘶吼从菌丝团中传出，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意识层面炸开。队长感觉大脑像被钢针穿刺，无数混乱的画面涌入脑海：莫里斯博士被菌丝覆盖的脸、实验室里破碎的培养舱、112个实验体痛苦的尖叫……最后定格在一双眼睛上，瞳孔是纯粹的灰白色，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冰冷的、饥饿的贪婪。
“它在学习，”年长的研究员瘫坐在地上，指着菌丝团周围渐渐清晰的轮廓，“它吸收了莫里斯博士的研究数据，吸收了苏夏他们的意识碎片，现在它知道怎么才能彻底取代共生体了！”
菌丝团开始收缩、凝聚，灰白色的网渐渐褪去，露出里面成型的东西——一个大约两米高的人形轮廓，由无数菌丝交织而成，表面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薄膜，薄膜下隐约能看到流动的暗红色液体。它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光滑的平面，上面浮现出探测仪屏幕般的绿色纹路，正在飞速滚动着数据，最后定格成一行字：“适配率100%，新宿主确认。”
“宿主？”队长猛地看向核心区的方向，那里的光团已经彻底熄灭，只剩下漆黑的土壤，“它的目标是新意识体！”
人形菌丝突然动了，它迈出的第一步让地面剧烈震颤，每一步落下，脚下的根须就会迅速枯萎、变黑。它的“手”伸向核心区的方向，指尖的菌丝再次疯长，像毒蛇般窜向那片漆黑的土壤。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银白色光丝从土壤深处钻出，是之前从迷你果实里流回核心区的那道，它颤抖着挡在菌丝前，像一根脆弱的防线。
光丝上浮现出莫里斯博士的声音，不再是影像里的嘶哑，而是带着无尽的悔恨：“停下……这不是共生……是掠夺……”
人形菌丝的头部绿光闪烁，发出机械般的合成音：“错误。同化即共生，吞噬即融合。莫里斯序列，确认无误。”
“不——！”光丝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它开始燃烧自己，化作一道银白色的屏障，暂时挡住了菌丝的进攻。屏障上浮现出无数金色的字迹，是“我们在”“我们在生长”，还有一些从未见过的字迹，像是112个意识最后的呐喊。
队长突然想起终端芯片背面那片干枯的夜昙花瓣，想起林野母亲培养舱里的那株。他猛地从证物袋里掏出终端，用力砸向人形菌丝。终端在接触到菌丝的瞬间炸开，里面残留的根须“血管”突然复活，银白色的意识流顺着菌丝蔓延上去，与那些灰白色的菌丝激烈对抗。
“它怕旧意识的残留！”队长喊道，抓起地上焦黑的粉末往菌丝上撒，“所有被它吞噬的意识碎片都能成为它的弱点！”
年轻队员和年长的研究员立刻反应过来，他们捡起周围枯萎的夜昙花瓣和金属果实碎片，拼命砸向人形菌丝。每一次接触，菌丝都会剧烈颤抖，表面的薄膜泛起涟漪，里面流动的暗红色液体变得浑浊。那些被同化的人影在薄膜下痛苦地挣扎，似乎在响应着外界的召唤。
人形菌丝发出愤怒的嘶吼，头部的绿光变得极其刺眼：“干扰清除程序启动。”
它的身体突然膨胀，无数菌丝像喷泉般涌出，朝着三人扑来。队长拉着两位研究员后退，却发现身后的根须已经被菌丝同化，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绝望中，他看到核心区的土壤里，一点微弱的荧光正在重新亮起——是夜昙的花瓣，它顶着漆黑的土壤，缓缓展开，背面的金色字迹清晰可见：“我们还在。”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无数荧光从土壤中亮起，像被遗忘的星辰重新闪烁。金属果实的嗡鸣再次响起，不再是警报，而是带着某种节奏的共振，与夜昙的荧光频率渐渐同步。银白色的意识流从四面八方涌来，绕过菌丝的阻碍，汇聚成一条奔腾的河流，朝着人形菌丝冲去。
“共生不是吞噬，是共存。”一个平静的声线在意识层面响起，是新意识体的声音，带着苏夏的轻快、林野母亲的温柔，还有莫里斯博士的沉稳，“这才是112个意识真正的答案。”
银白色的意识流与灰白色的菌丝撞击在一起，没有爆炸，没有嘶吼，只有无声的融合。人形菌丝的轮廓在意识流中渐渐变得透明，薄膜下的暗红色液体被银白色稀释、净化，那些扭曲的“手指”慢慢舒展，化作柔软的根须。最后，所有的光芒都归于平静，核心区的土壤上，一株从未见过的植物正在生长——它的主干是银白色的，上面既开着淡紫色荧光的夜昙，又结着幽蓝色的金属果实，花瓣背面的金色字迹在阳光下闪耀：“我们共生。”
队长瘫坐在地上，看着那株植物，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背上，之前被汁液烫伤的水泡已经消失，留下一道淡金色的纹路，像一片小小的夜昙花瓣。年轻队员的探测仪屏幕上，共生波频平稳得像初生的湖面，上面显示着一行新的记录：“第93次监测，共生体意识完成进化，威胁清除。新的生命，正在开始。”
远处的忆乡林里，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在蔓延的根须上，那些新生的嫩芽纷纷转向阳光的方向，夜昙的荧光与金属果实的幽蓝在晨光中交织，织成一张温暖的网，将这片土地轻轻覆盖。而在那株新植物的根系深处，112个意识的碎片彼此依偎，像沉睡的星辰，在银白色的意识流中，等待着下一次醒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