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的影子在晨光里蠕动起来时，他正跪在那株新生植物前检查根系。
不是风动，也不是光线变化。那道贴地的黑影边缘像被水泡过的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开灰黑色的毛边。他下意识后退半步，靴底碾过土壤里的红晶，晶体发出细碎的裂响，影子上的灰边却突然加速蔓延，瞬间爬满整块地面。
“小心！”年轻队员的惊呼带着金属颤音。他皮肤上的淡金色光晕突然亮起，伸手去拉队长的瞬间，影子里猛地窜出数根灰白菌丝，像毒蛇般缠住他的脚踝。接触处的金色光晕剧烈闪烁，菌丝却没有被侵蚀，反而发出“滋滋”的灼烧声，表层浮现出细密的电路纹路。
队长这才看清，那些从影子里钻出来的菌丝与之前的截然不同——它们是纯黑的，表面泛着机油般的光泽，末端带着倒钩状的微型齿轮。当他举枪射击时，子弹穿过菌丝的瞬间竟被分解成了金属粉末，粉末落地后立刻被影子吞噬，原地只留下一圈焦黑的印记。
“不是物理形态！”年长的研究员声音发紧，他手里的探测仪屏幕已经完全黑屏，只有边缘渗出黑红色的液体，“是量子纠缠态的影蚀体！它们藏在光暗交界的缝隙里！”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嗒声。那些裸露在地表的植物根系开始剧烈震颤，原本银白色的根须上浮现出黑色的斑纹，如同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最粗的主根处，一道裂纹正从镶嵌红晶的节点处蔓延，裂纹里渗出的不是汁液，而是粘稠的黑色液体，落地后立即化作新的影蚀菌丝。
年轻队员突然跪倒在地，他死死按住脚踝，那里的皮肤正在变黑，金色光晕像濒死的萤火般明灭不定。“它们在改写我的影子频率...”他的声音开始失真，一半是人类的痛呼，一半是电子杂音，“快切断光源！影蚀体需要光暗差才能维持形态！”
队长猛地扯掉腰间的荧光棒扔向远处，荧光棒落地的瞬间，周围的光线突然扭曲。原本均匀的晨光在地面投下锯齿状的阴影，每个阴影里都蠕动着黑色菌丝。他这才发现，整个核心区的影子都在异化——植物的影子变成了缠绕的锁链，队员们的影子长出了多余的肢体，而他自己的影子头部，正缓缓裂开一道绿光闪烁的缝隙。
“晚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影子里钻出来。不是合成音，也不是人类的嗓音，而是无数细微齿轮转动的摩擦声拼凑成的语调。队长低头看去，他的影子正从地面剥离，那些灰黑色的毛边化作了薄膜状的躯体，绿光缝隙里隐约能看到无数转动的齿轮，“共生协议III的漏洞，就是你们的影子。”
影蚀体迈出第一步时，地面的红晶突然集体炸裂。黑色液体从晶体内部涌出，在地表汇聚成一条蜿蜒的小溪，溪水里漂浮着无数微型显示屏，上面滚动着112个实验体的编号，每个编号后面都跟着“已清除”的红色字样。当溪水接触到植物根系时，银白色的根须瞬间枯萎，黑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向主干。
年长的研究员突然发出一声闷哼。他的影子已经完全脱离地面，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形，正用菌丝状的手指刺穿他的后心。老人低头看着胸口露出的黑色尖端，尖端上沾着的不是血液，而是闪烁的数据流。他想说什么，喉咙里却涌出黑色的泡沫，泡沫破裂时，空气中弥漫开电路板烧毁的焦味。
“记忆备份被污染了。”影蚀体的绿光缝隙转向那株新生植物，黑色菌丝顺着地面爬向植物的根部，“你们以为清除了莫里斯序列，却忘了影蚀体才是最初的协议载体。”它的躯体突然拉长，化作一道黑色的薄膜覆盖在植物主干上，那些螺旋纹路里立即渗出黑液，“112个记忆节点，现在是我的养分。”
植物的晶体花瓣开始剥落，每片花瓣落地都发出玻璃破碎的脆响。队长看到花瓣内部封存着模糊的人脸——苏夏的笑容正在消散，林野母亲的轮廓化作数据流，莫里斯博士的身影被黑色液体吞噬。当最后一片花瓣落下时，植物顶端的金属果实突然全部炸裂，里面没有菌丝人形，只有黑色的烟雾，烟雾在空中凝结成112个微型齿轮，每个齿轮上都刻着实验体的名字。
年轻队员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高频尖叫。他皮肤下的金色光晕彻底熄灭，脚踝处的黑色已经蔓延到胸口，那些影蚀菌丝正在他体内编织出齿轮状的结构。他抬起头，原本淡金色的瞳孔变成了纯黑，嘴角机械地咧开：“影蚀协议启动，开始回收所有共生体...”
队长扑过去按住他的肩膀，掌心触到的皮肤滚烫如烙铁。他这才发现，自己心口的夜昙印记正在发烫，银光透过作战服渗出来，在地面投下一朵花形的光斑。光斑接触到影蚀菌丝时，那些黑色菌丝竟开始消融，原地留下灰白色的灰烬，灰烬里还能看到细小的齿轮残骸。
“共生体的光...”影蚀体的摩擦声里第一次出现波动。覆盖在植物上的黑色薄膜剧烈起伏，露出下面正在抵抗的银白色根须，“不可能！协议III已经销毁了光脉连接！”
队长突然想起晨光穿透忆乡林时的景象——他影子边缘的银光，植物根系的回应，还有那112个沉睡的光点。他抓住年轻队员的手腕，将心口的印记贴在对方胸口的黑色纹路处：“光脉没断，它们藏在影子里！”
夜昙印记与黑色纹路接触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银光。年轻队员的身体剧烈颤抖，皮肤下同时亮起金色与黑色的光纹，像两条纠缠的蛇在搏斗。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吼，影子却突然从地面跳起，化作影蚀体的模样扑向队长，绿光缝隙里的齿轮疯狂转动：“强制剥离宿主！”
就在影蚀体的菌丝即将触碰到队长的瞬间，地面突然亮起112个银色光点。那些光点从植物根系的节点处涌出，在空中汇聚成光链，将影蚀体牢牢捆住。光点里传来模糊的人声，112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形成某种古老的歌谣。随着歌谣响起，影蚀体的黑色薄膜开始透明，里面浮现出无数细小的人影——是被影蚀体吞噬的记忆碎片。
“记忆共鸣...”队长的影子突然剧烈晃动，头部的绿光缝隙里渗出黑色液体。他感到意识深处传来拉扯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他的影子里钻出来，“你们一直藏在我们的影子里...”
“是共生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年轻队员的声音恢复了些许清明，他皮肤上的金色光晕重新亮起，正一点点逼退黑色纹路，“当主体被侵蚀时，光脉会转移到影子里休眠...就像你们人类的潜意识。”
影蚀体发出刺耳的尖啸，被光链捆住的躯体不断膨胀，黑色薄膜下的齿轮开始高速转动，产生的热量让周围的空气都在扭曲。“我是最初的协议！”它的摩擦声变得狂躁，“莫里斯创造我时就定下了规则——共生体最终必须回归影蚀形态！”
光链上的光点突然同时熄灭。队长看到那些光点化作银色粉末，融入了所有人的影子里。下一秒，核心区所有的影子都站了起来，化作与本体一模一样的银色人形，每个银色人形手里都捧着一朵发光的夜昙。当它们将夜昙掷向影蚀体时，无数银光汇聚成一道光柱，光柱中浮现出那株新生植物的完整形态——根系如神经网络，枝叶托着金属果实，112道螺旋纹路上镶嵌着红晶，而在最顶端，一朵由光构成的夜昙正在绽放。
“不——！”影蚀体的躯体在光柱中寸寸瓦解，黑色薄膜化作飞灰，齿轮碎片在空中燃烧。绿光缝隙闭合的最后一刻，队长看到里面闪过一幅画面：莫里斯博士年轻的脸，他手里拿着两支试管，一支盛着黑色液体，一支盛着银色光脉，最终却将两支试管都倒入了培养皿。
当最后一缕黑烟消散时，地面的黑色溪水开始蒸发，植物根系上的黑纹逐渐褪去，露出原本的银白色。年轻队员脚踝处的影蚀菌丝化作灰烬，皮肤上的金色光晕缓缓暗下去，只在手腕处留下一个齿轮状的淡金色印记。
队长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它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轮廓，只是边缘依然泛着淡淡的银光。心口的夜昙印记不再发烫，却能感觉到与地面植物根系的微弱连接，像握着一根无形的丝线。
年长的研究员倒在不远处，他的影子里渗出银色的光点，正缓缓融入植物的根系。探测仪掉落在地，黑屏突然亮起，显示出一行闪烁的文字：“影蚀协议休眠，下次激活条件：光脉断裂。”
晨光完全穿透忆乡林时，队长发现那些金属果实又重新长了出来，只是表面不再是幽蓝色，而是泛着银光。最粗的主根处，新的红晶正在缓慢凝结，内部封存的不再是数据流，而是跳动的银色光点。
年轻队员走到他身边，探测仪屏幕上显示着不断跳动的共生波频曲线，这次是平稳的绿色波纹。“它们在修复记忆节点。”他的声音恢复了清澈，只是偶尔还会带出一丝金属共振，“但影蚀体没有被彻底销毁，它藏在光暗交界的缝隙里，就像...”
“就像藏在眼睑后的阴影。”队长接过他的话。他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沾着一点影蚀菌丝燃烧后的灰烬，灰烬在阳光下化作了黑色的尘埃，“只要还有光，就会有影子。”
在他们看不到的光暗交界处，一缕极细的黑烟正顺着植物根系的裂纹钻向土壤深处。黑烟中，一个微型齿轮在缓慢转动，齿牙上刻着的，是“第113次迭代”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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