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将刻刀放回纪念碑旁的石盒时，暮色已经漫过红棉林的树梢。盒底铺着层干枯的花瓣，每片都压着张泛黄的便签，最新的那张是17号的字迹：“今日，见蝴蝶绕树三匝，似有归意。”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一群穿校服的学生举着画板跑进公园，领头的女孩扎着羊角辫，发绳上的红棉结与李萌萌当年的一模一样。“顾老师说，今天要画‘会讲故事的红棉’。”她仰起脸对沈砚笑，眼睛弯成月牙，“我叫萌萌，和这花同名呢。”
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女孩的画板上已经勾出纪念碑的轮廓，底座的浮雕旁添了个小小的人影，正弯腰刻着什么，衣角飘起的弧度，与他方才刻字时的姿态分毫不差。
顾言推着轮椅走来，轮椅上的老人盖着军绿色的毯子，手里摩挲着枚铜钥匙——是17号交给他的那把302备用钥匙。“这是老赵的孙子，刚从国外回来。”他指了指老人膝头的相册，“正翻到当年厂里的晚会照片，说要按萌萌的样子做个布偶，放在纪念馆里。”
相册摊开的页面上，李萌萌的笑脸旁贴着张新拍的照片，穿校服的小女孩抱着“小红”布偶，站在红棉树下，阳光透过花瓣落在她脸上，像落了层金粉。沈砚突然明白，有些存在，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时光里。
轮椅上的老人突然指着沈砚的手腕，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顾言解释道：“他说你手腕上的印记淡了，像要融进皮肤里。”他递给沈砚一面放大镜，“你看浮雕的‘0’字印记，底下还有行小字。”
放大镜下，“0”字的轮廓渐渐清晰，竟是由无数细小的“萌”字组成，每个字的笔画里都藏着日期，最早的是1998年7月15日，最晚的是今天。沈砚想起王老头日记里的话，原来守关人的使命，从来不是结束故事，而是让每个日期都长出新的年轮。
离开公园时，沈砚绕道去了红棉小区。302室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粉刷的声音，几个工人正将顾言的画作搬进去——这里要改造成红棉厂纪念馆，玻璃窗上贴着张海报，画着燃烧的仓库与绽放的红棉，角落写着“真相永不褪色”。
客厅的挂钟已经修好，指针稳稳地指向七点十五分，正是当年火灾发生的时刻。钟摆的背面刻着行新字：“每一声滴答，都是未说出口的道歉。”字迹与王老头日记最后的补录如出一辙。
穿校服的萌萌带着同学冲进房间，手里举着刚做好的“小红”布偶，布偶的肚子里塞着半张照片，是她和轮椅上的老人在纪念碑前的合影。“老师说，要把想说的话藏在这里，红棉会听见的。”她踮起脚尖将布偶放在窗台，正好对着窗外新栽的“萌萌”花株。
沈砚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上跳出条彩信，发件人是音像店的店主，照片里的通风栅门已经换上新的红棉锁，钥匙孔里插着片新鲜的花瓣，旁边用粉笔写着：“今日，螺丝归位。”
他突然想起王老头日记里的疑惑——“栅门的螺丝明明是我拧掉的”。此刻终于明白，那些松动的螺丝，不是为了纵火，是为了在绝境里留一扇透气的门，只是被命运的火焰烧错了方向。
走到巷口时，沈砚看见年轻的自己站在寻人启事前，手里的铜钥匙正被阳光照得发亮。这一次，少年没有犹豫，转身将钥匙放进报栏的玻璃柜，柜里已经摆满了各种“信物”：生锈的螺丝、褪色的照片、画着红棉的便签……最上层放着枚金属吊坠，“萌”字的边缘已经磨得光滑，像被无数人摩挲过。
“要帮忙吗？”沈砚走上前，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年轻的自己回过头，眼里的茫然已经变成了然：“顾老师说，每个来这里的人，都在等一片会开花的记忆。”他指了指报栏的锁，形状也是红棉，“这是最后一把钥匙，要交给能让红棉结果的人。”
沈砚接过钥匙的瞬间，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条新闻推送：“红棉厂纪念馆将于明日开馆，展品包括‘时光信箱’，市民可投递写给过去的信，每年花开时由守关人开启。”配图里的信箱做成了红棉形状，钥匙孔与他手中的钥匙完美契合。
天边最后一缕霞光落在红棉树上时，沈砚将钥匙插进信箱的锁孔。“咔哒”一声轻响，箱门弹开，里面飞出无数只纸折的蝴蝶，每只翅膀上都写着字：“原谅”“想念”“向前”……最上面的那只停在他肩头，翅膀上的字迹稚嫩，是穿校服的萌萌所写：“谢谢记得。”
蝴蝶飞向夜空的瞬间，手腕上的“0”字印记彻底消失，只留下片淡淡的红痕，像落了瓣红棉花。沈砚低头看了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颗饱满的红棉果实，外壳裂开的纹路，正好组成个完整的“萌”字。
回到公园时，纪念馆的灯已经亮起，302室的玻璃窗里，顾言正在调试投影仪，屏幕上循环播放着1998年的晚会录像，穿校服的萌萌和同学们围在屏幕前，跟着老歌的旋律轻轻哼唱。轮椅上的老人突然挺直了背，含糊地跟着唱起来，声音虽微弱，却带着难以言喻的轻快。
沈砚将红棉果实放在纪念馆的展柜里，旁边的说明牌写着：“2023年，首颗‘萌萌’花种结果，见证新生。”他转身走出纪念馆，门口的石台上放着本留言簿，最新一页的落款是群孩子的名字，末尾画着朵红棉，花瓣里写着：“我们会记得。”
晚风穿过红棉林，带来远处钟楼的报时声，七点十五分。沈砚抬头望去，无数片花瓣在夜色中轻轻飘落，像无数只手掌在托举着什么。他知道，这不是结束，是另一种开始——那些刻在年轮里的故事，会随着每一季的花开，长出新的枝丫。
走出公园时，沈砚买了束新鲜的红棉，花束上的卡片写着：“致时光里的每个守关人。”他迎着晚风慢慢走远，花瓣落在身后的路上，拼出条通往黎明的小径，小径尽头，穿校服的萌萌正举着画板，对着初升的太阳微笑，画板上的红棉，已经结出了饱满的果实。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