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的雨是铁锈味的。广场上的红棉花瓣被雨水泡得发胀,纯白花瓣边缘的齿痕里渗出血红色的汁液,银蓝色花瓣的金属花蕊则发出断断续续的电流声,像接触不良的录音带在重复同一段杂音。
林夏是被通讯器的尖叫惊醒的。屏幕上的影像早已扭曲,母亲读书的画面里,书页正一页页被无形的手撕碎,纸渣里钻出细小的根须;沈砚喂猫的镜头中,流浪猫的肚子在缓缓隆起,皮毛下隐约能看见无数蠕动的轮廓;最可怖的是幸存者埋种子的画面——每个弯腰的人影后颈都长着红棉花苞,花苞裂开时,露出的不是花蕊,而是带着倒刺的嘴。
“它们在篡改记忆。”沈砚的声音发紧,他右眼的银蓝色光泽正在忽明忽暗,掌心那道淡去的∞印记突然发烫,浮现出细密的血珠。他伸向红棉的手猛地缩回,银蓝色花瓣上的金属光泽此刻像淬了毒的刀片,在他手背上划开三道平行的伤口,伤口形状竟与花瓣边缘的纹路完全吻合。
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躺在纯白花瓣下,已经没了声息。她的嘴角还挂着笑,喉咙里却插着一根半透明的根须,根须另一端连着红棉的主茎,茎秆上鼓起个小小的包块,里面隐约能看见女孩的羊角辫轮廓在缓缓移动。纯白花瓣背面的地图被血染成暗红,原本标记物资的位置,现在全画着交叉的骷髅,而玩具藏匿处的标记旁,多了行歪歪扭扭的字:“它们在等”。
陈守义的拐杖倒在红棉树旁,杖头的铜箍裂开道缝,里面塞着半片银蓝色花瓣。老人的身体不见了,只有地面上的苔藓在微微起伏,起伏处的形状与老人的轮廓重合,苔藓下渗出的银蓝色黏液里,浮着无数细小的眼球,每个眼球里都映着红棉开花的画面,瞳孔却是老人临终前惊恐的模样。
林夏翻开笔记本时,最后一页的字迹正在腐烂。“记忆不是肥料”几个字被噬成黑洞,黑洞里钻出的根须缠上她的手指,皮肤下立刻传来刺痛——她看见自己的血管里,正有白色的棉絮状物质在流动,流动轨迹与红棉根系的走向完全一致。
【共生年轮异常增殖】
沈砚右眼突然闪过一行猩红的字,随即被涌出的血糊住。他捂住眼睛后退,撞到红棉树的瞬间,两株红棉缠绕的∞符号突然收紧,花茎上的尖刺深深扎进他的后背,刺尖渗出的毒液顺着脊椎蔓延,让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啃食自己的记忆——七岁喂猫的温暖画面在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流浪猫被根须绞碎的场景,猫血溅在他脸上的触感真实得令人作呕。
广场边缘的根须网早已不是半透明的,而是变成了暗红色的肉膜,膜上的露珠里,那些微笑的幸存者人影正在融化。他们的四肢被根须扯成细丝,缠绕成新的花苞,花苞裂开时,露出的人脸一半是幸存者的模样,一半是红棉花瓣的形状,嘴一张一合,发出的不是挥手声,而是婴儿啼哭般的饥饿嘶吼。
黄昏时,母亲的全息影像再次出现。但这次她没有抚摸花瓣,而是站在红棉花门下,身体正从脚踝开始变成红棉树的形状,树皮上嵌着无数双眼睛,全是“熄灭”的生命信号对应的幸存者。“红棉花开的地方就是坟墓”这句话被重复了无数遍,每个字都带着咀嚼的脆响,她的嘴越张越大,嘴角裂到耳根,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牙齿,牙齿缝里挂着细碎的布料——那是林夏小时候给她织的围巾碎片。
新长出的半白半蓝花苞突然炸开,喷出的不是花粉,而是粘稠的白色丝线。丝线缠住了正要逃跑的几个孩子,将他们拉向红棉树的方向,孩子们的身体在靠近花茎的瞬间开始透明,最后化作银蓝色的光点被花瓣吸收,而花茎上立刻多出几个小小的凸起,凸起上印着孩子们衣服的颜色。
沈砚的后背已经与红棉树粘在一起。他能感觉到根须正在钻进自己的脊椎,将记忆一点点抽离——与林夏初遇的画面正在被替换,废墟里的扶持变成了互相撕扯,他胸前的花形疤痕此刻像张微型的嘴,正一张一合地吞咽着他的体温。他看向林夏,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与金属花蕊相同的电流声。
林夏的笔记本在这时自燃起来。火焰中飘出的纸灰落在地上,聚成红棉的形状,灰烬里浮出那盒未拆封的儿童饼干——包装已经裂开,里面没有饼干,只有密密麻麻的红色触须,触须顶端顶着极小的孩子指甲,指甲上还留着粉色的指甲油痕迹。
根须网彻底合拢时,广场变成了密封的茧。雨水敲打着网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无数只手在外面叩门。林夏看着沈砚的身体逐渐与红棉融合,他的右眼化作银蓝色的花苞,左眼里流出的不是泪,而是纯白的棉絮,棉絮落地就生根,长出带着倒刺的幼苗。
那个刻在树干上的小女孩名字,现在正顺着树皮往下淌,像融化的蜡,最后在树根处汇成个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浮着片银蓝色花瓣,花瓣上的星图被改成了迷宫,所有的笑脸坐标都变成了正在闭合的嘴。
林夏被根须缠住脚踝时,终于看清了红棉交织的∞符号的真相——那不是无限的可能,是两个互相吞噬的漩涡。纯白红棉的根须在吸食银蓝色红棉的金属汁液,而银蓝色红棉则在绞碎纯白红棉的肉质茎秆,它们缠绕得越紧,底下的土壤就越肥沃,土壤里埋着的,是无数被消化成养分的人影轮廓。
通讯器最后亮了一次,屏幕上跳出母亲年轻时的照片,但照片里的红棉树下,埋着无数只伸出的手,母亲的红棉胸针上,刻着极小的字:“第73个”。
雨停时,广场上的红棉开得愈发灿烂。纯白花瓣吸饱了血,边缘的齿痕变得锋利如刀;银蓝色花瓣的金属光泽闪得刺眼,花蕊里传出孩子们模糊的哭声。两株红棉的根系在地下织成巨大的网,网上挂着无数透明的“茧”,每个茧里都裹着半人半花的轮廓,他们的眼睛还在眨动,瞳孔里映着的,是自己被吞噬前最后的惊恐。
沈砚的声音从红棉树里传出来,混着电流声和咀嚼声:“它们需要……更多年轮……”
林夏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她最后看到的,是自己的手化作了红棉的侧根,扎进沈砚后背的伤口里,两人的血液在花茎里交汇,凝成半红半蓝的汁液,被花瓣吸收的瞬间,∞符号的最中心,长出了一朵新的花苞,花苞上印着她和沈砚重叠的脸,嘴角带着与花瓣边缘一样的、细碎的齿痕。
远方,更多的红棉种子正在破土而出。它们的根须顺着土壤蔓延,像无数条寻找猎物的蛇,在春分的余韵里,悄悄编织着新的、带着齿痕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