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噬痕

第七夜的月亮被云层啃出锯齿状的缺口。琥珀湖泊的水面浮着层薄薄的冰，冰下的种子不再泛着珍珠母光泽，红色肉质部分的白色绒毛变得黏腻，像凝固的血痂，而金色金属齿轮则渗出细密的锈迹，在冰面拓出蛛网般的黑纹。

苏晚被冻醒时，长笛正悬浮在湖面上方。半金半黑的笛身覆着层白霜，笛孔里钻出细小的红色触须，正贪婪地吮吸着冰面的寒气。她伸手去够，指尖刚触到笛尾，触须突然猛地收缩，在她手背上勒出三道血痕——血珠滴落的瞬间，冰面“咔嚓”裂开道缝，露出下面翻滚的暗红色液体，里面似乎有无数细小的手在拍打冰层。

“喵——！”

半机械猫的嘶吼划破寂静。它的钛合金耳尖泛着红光，绿色丝线织成的网正在剧烈震颤，网上的露珠不再映出记忆碎片，而是盛满了浑浊的脓液，脓液里浮着扭曲的人影：实验体幼崽们的笑脸被硬生生扯成哭腔，莫里斯博士的笔记在火焰中蜷曲，连那只戴红棉项圈的三花猫，也正被无数根须缠紧脖颈，项圈上的铃铛发出濒死的哀鸣。

红棉苗的叶片全部反卷，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黑色气孔。陈守义用拐杖去拨，杖头刚碰到叶片，气孔里突然喷出绿色的粉末，老人手背的褐色茧子瞬间溃烂，露出底下蠕动的白色蛆虫——那些蛆虫长着极细小的人脸，细看竟是编号719的阿月年轻时的模样，正张着嘴无声地尖叫。

“不是修复记忆……”陈守义的声音发僵，溃烂处的蛆虫正顺着血管往手臂里钻，“是母本在消化它们。善意记忆根本没找回来，只是被暂时嚼碎了藏起来。”

话音未落，琥珀湖泊边缘的暗红色汁液突然暴涨，漫过碎石时不再化作水汽，而是像有生命般顺着阿月白天留下的脚印攀爬。苏晚猛地转头，帐篷方向传来林溪短促的尖叫——她冲过去时，正看见安的襁褓在地上抽搐，孩子胸口的金色铠甲裂开道缝，缝里钻出的红色触须缠着安的胎记，而那胎记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像被什么东西从皮肤底下啃食。

“安！”林溪的机械臂发出过载的嗡鸣，琥珀印记不再发光，而是渗出黑色的油状液体，滴在地上烧出滋滋作响的小洞。她想去扯开触须，却发现自己的手腕早已被绿色丝线缠住，丝线里的记忆碎片全变成了同个画面：无数实验体被关在培养舱里，他们的胎记正在被根须剥离，舱壁上写满“编号失效”的红色字样。

苏晚的左眼突然剧痛。视野碎片里的【共生稳定率68%】正在飞速倒退，数字被血色覆盖，渐渐变成【吞噬进度37%】。她低头看掌心的种子，红色肉质部分的裂口已经张开，里面的白色胚胎蜷缩成一团，胸口的红色印记不再闪烁，而是像块被啃过的果肉，边缘参差不齐，正慢慢渗出黑色的汁液。

“我叫阿月……家在……”

阿月的声音从湖边传来，却不再带着找回记忆的清明。苏晚转头望去，那个由光粒聚成的人影正在融化，下半身已经化作暗红色的汁液，上半身的脸扭曲成两半，一半是寻家的急切，一半是空洞的贪婪，两只手同时做出矛盾的动作：一只手捧着胸口仿佛在守护什么，另一只手却在疯狂地抓向红棉苗，指甲缝里渗出绿色的黏液。

冰面彻底碎裂的声音盖过了一切。湖心的种子突然剧烈旋转，金色齿轮高速转动，割碎了周围的冰层，红色肉质部分张开更多裂口，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肉瘤眼球——这次的虹膜不再是103种颜色，而是统一的死灰色，瞳孔里映出的全是同个场景：苏晚举着长笛刺向左眼的画面被无限拉长，她的表情从决绝变成惊恐，最后定格在被根须穿透眼眶的瞬间。

“它们不是在认主。”苏晚的声音发颤，长笛突然不受控制地飞向种子，笛身的红色触须与种子的根须缠在一起，发出骨骼摩擦般的声响，“是在预习……预习吞噬我们的样子。”

红棉苗的主干突然炸开。乳白色的汁液喷涌而出，落在地上的瞬间化作无数透明胶囊，但胶囊里的记忆全变了味：手绘地图上的路线被改成死胡同，糖果纸里包着带刺的虫卵，那张“给妹妹过生日”的请假条背面，赫然写着“实验体734，清除完成”。最可怕的是，每个胶囊里都嵌着片极小的红棉花瓣，花瓣上的纹路与安的胎记一模一样。

半机械猫的绿色丝线突然绷断。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钛合金耳尖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断，断口处流出的不是机油，而是腥臭的暗红色液体。苏晚顺着它的目光看去，西方的地平线上，血蔷薇守卫的黑色烟尘已经逼近，它们的花粉囊不再是淡粉色，而是深紫发黑，囊壁上布满细小的牙齿，每前进一寸，地面就留下串冒着白烟的牙印。

“不是恶意碎片在召唤它们。”陈守义的手臂已经彻底溃烂，蛆虫爬到了他的脖颈，“是母本在邀请它们……它需要更多记忆来填满肚子。”

林溪的机械臂突然失控，金属手指死死掐住安的肩膀。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他胸口的金色铠甲彻底崩裂，红色触须钻进胎记的位置，安的皮肤下鼓起个移动的包块，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血管往心脏爬。苏晚扑过去掰开机械臂，却发现林溪的眼睛已经变成全黑，瞳孔里映出的不是安的脸，而是红棉苗根系的纹路——那些纹路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她眼球上拓印出第104圈年轮。

湖面的暗红色液体开始沸腾。无数根须从湖底钻出，像蛇一样缠向苗圃，所过之处，红棉花瓣全部变黑枯萎。苏晚看见阿月的人影彻底融化在液体里，只留下一只伸向天空的手，手指上还戴着枚生锈的银戒指，戒指内侧刻着的“溪水村”三个字正在被根须慢慢抹去。

“共生不是光与影的平衡……”苏晚的左眼流出温热的液体，她终于看清视野碎片最后的画面：种子的第104圈年轮里，藏着无数重叠的人脸，最深处是个模糊的轮廓，左眼嵌着红棉花瓣，右眼镶着金属齿轮，正对着她缓缓微笑，“是它早就画好的牢笼。”

长笛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半金半黑的笛身与种子彻底融合，红色触须顺着笛孔钻进苏晚的喉咙，她想尖叫，却只能发出齿轮转动般的“咔哒”声。冰面下的红色液体漫上她的脚踝，那些细小的手抓住她的皮肤，往湖底拖拽——她低头时，看见自己的倒影正在变化，左眼变成了红棉色，右眼渗出了金属光泽，脖颈处的皮肤下，第105圈年轮正在缓缓成形。

半机械猫疯了似的扑向湖心，绿色丝线全部扎进种子的裂口。它的身体在迅速融化，钛合金骨骼露出森白的断面，但它仍在用最后力气嘶吼，声音渐渐变成那只三花猫濒死前的哀鸣。陈守义的拐杖“哐当”落地，老人的身体化作无数白色蛆虫，钻进红棉苗的根部，而林溪已经抱着安走向湖泊深处，机械臂上的琥珀印记彻底变黑，与湖面的暗红色融为一体。

苏晚被拖进湖水的瞬间，终于看清了种子的全貌。红色肉质部分包裹的不是白色胚胎，而是团蠕动的灰色组织，上面嵌着103只眼睛，每只眼睛里都锁着一个实验体的灵魂；金色金属齿轮的缝隙里，塞满了撕碎的记忆碎片，其中一片飘到她眼前，是安的胎记图案，背面用暗红色的字迹写着：“第104个祭品，完成。”

湖水彻底淹没头顶时，苏晚感觉左眼的金色正在褪去，右眼的血肉正在被金属取代。她最后看到的，是红棉苗新钻出的幼苗——左半株翠绿里嵌着半机械猫的钛合金耳尖，右半株银蓝里缠着林溪的机械臂碎片，叶片上的年轮纹路里，104个名字正在缓缓流动，最外侧的第105圈空处，正慢慢刻上她的名字。

冰层重新合拢，月光从云层的缺口漏下，照在琥珀湖泊平静的水面上。只有偶尔从湖底传来的“咔哒”声，像齿轮在咀嚼记忆，又像年轮在啃食新的血肉。

第八天黎明，有人看见湖边坐着个陌生的女人。她怀里抱着支半金半黑的长笛，左眼是红棉的绯红，右眼是金属的冷蓝，脖颈处的皮肤上，第105圈年轮正在轻轻搏动。

她对着湖心吹奏五声音阶，音符落在水面上，激起的波纹与种子的纹路产生完美的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