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的扬州，总被突如其来的暴雨眷顾。
这夜，洛子商刚用过晚膳，窗外便响起了哗啦啦的雨声，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他正对着烛火摩挲那枚雄鹰玉佩，忽然听到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公子，叶公子来了。”管事的声音带着几分慌张。
洛子商挑眉，放下玉佩起身。这么大的雨，叶世安深夜到访，倒是稀罕。
他走到前厅，见叶世安正站在门口抖落身上的雨水，月白长衫湿了大半，墨发黏在额前，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模样添了几分狼狈，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亮。
“叶公子这时候来，是有要事？”洛子商示意侍女上茶，目光落在对方湿透的衣襟上，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叶世安接过热茶，指尖因寒冷微微发颤。他喝了口茶暖身，才沉声道：“子商，你是不是……对顾家做了什么？”
洛子商心中了然，面上却露出茫然：“叶公子何出此言？我与顾家素无往来，怎会对他们动手脚？”
“今日午后，顾家布庄的账目忽然被官府查封，说是涉嫌偷税漏税。”叶世安的目光紧紧盯着他，带着审视，“我听闻，负责查案的李大人，昨日曾与你在茶馆见过面。”
原来如此。洛子商心底冷笑。他昨日确实找过李大人，不过不是为了顾家，而是给了对方一些洛家贪赃枉法的证据——既除了洛家的蛀虫，又能借李大人的手，给顾家提个醒，顺便试探一下叶世安的反应。
没想到，叶世安竟会为了顾家深夜冒雨而来。
“我与李大人确实见过，”洛子商坦然承认，语气却带着几分委屈，“不过是谈及洛家旧事，并未提及顾家。叶公子这般问，是怀疑我？”
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烛火下投下一片阴影，语气里的失落几乎要溢出来：“在叶公子眼里，我便是这般阴险小人？”
叶世安被他看得心头一紧，想起白日里顾九思气急败坏的模样，又想起洛子商眼底深藏的伤痛，顿时有些犹豫。“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顾公子一有麻烦，叶公子便第一时间想到是我做的，对吗？”洛子商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意，“是，我承认我对顾家没什么好感，可我还不至于用这般下作的手段！”
他猛地站起身，胸口微微起伏，烛火映在他眼中，跳动着委屈与愤怒。“叶公子若是信不过我，大可不必再来往。只是我洛子商行事，还不屑于做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事！”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有原主对顾家的本能敌意，又有他刻意流露的委屈，恰好戳中了叶世安的软肋。
叶世安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头的疑虑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愧疚。“子商，对不起，是我唐突了。”他起身致歉，语气诚恳，“我不该怀疑你。”
洛子商却别过脸，不看他：“罢了，叶公子也是关心则乱。”他顿了顿，声音放缓，带着几分自嘲，“或许，我在叶公子心里，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的！”叶世安急忙辩解，“我从未那样想过。”他看着洛子商湿漉漉的眼尾——许是烛光太晃，竟让他觉得那抹红格外刺眼，“是我不对，你别生气。”
洛子商这才缓缓转过头，眼底的怒意散去，只剩下淡淡的疲惫：“我没生气，只是觉得……有些累。”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这雨太大了，叶公子今夜怕是走不了了。”
叶世安这才想起外面的暴雨，抬头看向窗外，只见雨幕如帘，根本看不清路。“这……”
“府里还有空房，叶公子不嫌弃的话，便在此歇一晚吧。”洛子商的语气恢复了温和，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等雨停了再走也不迟。”
叶世安犹豫片刻，点了点头：“那就叨扰了。”
侍女引着叶世安去客房梳洗，洛子商独自站在厅内，看着烛火发呆。刚才那番试探，既是为了撇清自己，也是为了敲打叶世安——他与顾家，终究是不同的。
【叶世安好感度：32%（愧疚）。】
深夜，雨势渐小。洛子商披着外衣，轻手轻脚地走到叶世安的客房外。他知道叶世安浅眠，故意在廊下发出轻微的响动。
果然，片刻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叶世安穿着白色中衣，头发松松地挽着，见是他，有些惊讶：“子商？这么晚了还没睡？”
“睡不着，出来透透气。”洛子商笑了笑，目光落在他微敞的领口，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叶公子也醒了？”
“雨声吵得睡不着。”叶世安侧身让他进来，“外面凉，进来坐吧。”
客房不大，陈设简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皂角香。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话，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白日里的事，”叶世安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带着歉意，“我还是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都说了，我没放在心上。”洛子商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两人各倒了杯凉茶，“倒是叶公子，为了顾家，竟能冒这么大的雨跑一趟，可见情谊深厚。”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眼神却带着审视。
叶世安苦笑一声：“九思虽行事荒唐，本性却不坏。而且……顾家与叶家是世交，我不能坐视不理。”
“若是有一天，顾家与叶家站在了对立面呢？”洛子商忽然问，目光锐利如鹰。
叶世安一怔，随即摇头：“不会有那一天的。”
洛子商却笑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知道，有些事，不必说透，时间自会给出答案。
他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床边，目光落在床榻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上：“叶公子若是还睡不着，不如……我们同榻而眠？”
叶世安猛地抬头，脸上瞬间飞起红霞：“子商，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洛子商笑得坦荡，“只是觉得两人说说话，或许能驱散些睡意。而且这床够大，我们各睡一边便是。”
他说得自然，仿佛只是提议一起看书般寻常。叶世安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竟说不出口。
最终，他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好。”
两人躺在床上，中间隔着能再躺下一个人的距离。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带着一种奇异的暧昧。
“叶公子，”洛子商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你说，人这一辈子，是不是都在为执念所困？”
叶世安侧过身，看着他模糊的轮廓：“或许吧。只是执念太深，未必是好事。”
“可若是放下执念，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洛子商的声音带着几分迷茫，“就像我，若不是想着要查明洛家大火的真相，或许早就撑不下去了。”
叶世安的心又是一软。他伸出手，想要拍拍对方的肩膀，却在中途停住，最终只是轻声道：“若是有需要，我会帮你。”
洛子商能感觉到他的犹豫，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他忽然翻身，靠近了些，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叶公子，”他的声音带着蛊惑，“你说，我们会不会成为朋友？”
温热的气息拂在脸上，带着淡淡的茶香。叶世安的心跳如擂鼓，他能清晰地看到洛子商眼底的光，像暗夜里的星辰，让人忍不住沉沦。
“会。”他听到自己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洛子商笑了，那笑容在黑暗中格外耀眼。他没再靠近，只是维持着这个距离，轻声道：“睡吧。”
叶世安却再也睡不着了。他能感觉到身旁人的呼吸，能闻到对方身上清冽的冷香，那些纷乱的念头在脑海里盘旋，让他心慌意乱。
他不知道，身旁的人也并未睡着。洛子商闭着眼睛，感受着身边人急促的心跳，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的光。
暧昧的种子，已经开始发芽。而他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等到它长成参天大树，将叶世安彻底缠绕，再也无法挣脱。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了床榻上交叠的影子。一场无声的狩猎，在寂静的深夜里，悄然进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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