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七月的风,裹着清潭洞特有的味道——刚烘焙出的昂贵咖啡豆香、奢侈皮具店门缝里溢出的鞣制皮革气息,还有不知名花店里飘来的、冷冽得没有烟火气的异国花香——扑面而来。
林卿站在出租车外,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眼镜片被车内外剧烈的温差蒙上一层转瞬即逝的白雾。
她下意识地又扶了一下镜框,指尖有些凉。 眼前这道黑色的铁艺大门,在午后灼热的日光下沉默地耸立着,像一道拒绝融化的冰川。门后,是车氏财阀在清潭洞腹地的宅邸。目光越过冰冷的金属栏杆,只能捕捉到修剪得如同绿色丝绒地毯的宽阔草坪一角,以及远处主楼在强烈光线下泛着冷硬光泽的现代派玻璃幕墙。那巨大的玻璃立面,像一块巨大的、拒绝窥探的深色水晶。
司机小姐,地址是这里,没错吧?
出租车司机操着浓重的口音,回头再次确认,眼神扫过她脚边那个不算崭新的深蓝色行李箱,又飞快地瞥了一眼紧闭的豪门大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林卿猛地回神,脸颊微微发烫。
林卿嗯,是这里。谢谢您。
她的韩语带着点生涩的柔软,努力咬准每一个音节。
付了车钱,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看着地址有些失神。
她弯腰,握住行李箱的拉杆,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一丝清醒。
“清潭国际高中特殊全额奖学金获得者”——这个头衔像一道金光闪闪却烫手的符咒。它赋予了她踏入亚洲顶级精英学府的资格,却也让她别无选择地住进了这个与她原本世界隔着银河系的地方。
车家,是车氏财阀的核心。而她,林卿,来自东方早已落魄的家族,因家父与车会长年少幸得相识,算得上是多年的好友。只是这“幸运”的代价,是寄人篱下,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格格不入的局促
按下门铃,清脆的电子音穿透沉静。很快,一个穿着笔挺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管家出现在门后,表情是训练有素的恭敬,眼神却平静得像深潭,不起波澜。
管家林卿小姐?
他的韩语标准流畅,毫无口音。
林卿是的,您好。打扰了。
林卿微微躬身,行李箱的轮子碾过门后光洁如镜的米白色大理石地面,发出轻微的、有些刺耳的滚动声。她立刻放轻了动作,几乎是屏住呼吸。玄关挑高得惊人,一盏巨大的、由无数水晶棱柱组成的枝形吊灯从穹顶垂落,璀璨的光芒倾泻而下,让她感觉自己像被暴露在探照灯下的微小尘埃。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冷、洁净又极其昂贵的木质香气,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管家引着她穿过空旷得能听到自己心跳回音的巨大客厅,走向侧面一道旋转楼梯。
朴管家提着她的行李箱,引着她踏上光可鉴人的孔雀大理石地面,穿过空旷得能听见脚步回声的玄关。玄关尽头,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全家福油画。画中的权赫宇看起来比资料照片上更加锐利不羁,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对镜头外一切的嘲弄。他身边站着威严如国王的父亲,和美丽优雅得如同昂贵瓷器般的母亲。他们的笑容标准、完美,却像画框一样,将彼此隔在冰冷的平面里,没有一丝暖意。
管家夫人正在午休,晚些时候会见您。您的房间在二楼东侧,已经准备好了。
他的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林卿心上。
林卿谢谢您。
她点点头,低声道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玄关一侧壁龛里一个不起眼的细节吸引。那似乎是一个被拆下的相框边角,一点微不足道的瑕疵,在这片绝对完美的空间里,却显得异常突兀,像一道隐秘的裂痕。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一尘不染的白色沙发组,墙上挂着大幅抽象派油画,色彩浓烈而充满压迫感。一切都完美得没有温度。她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留下不该有的痕迹。
二楼走廊铺着厚实的深灰色羊毛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擂鼓般在胸腔里撞击。两侧墙壁挂着一些色调沉郁的风景油画,画框是沉重的深色金属。管家在一扇雕花的白色木门前停下。
管家就是这里,林小姐。您先休息,有任何需要可以按铃。
他微微颔首,动作精准得像设定好的程序,然后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林卿轻轻推开房门。房间很大,布置简洁却处处透着昂贵的质感。巨大的落地窗对着花园,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
她放下行李箱,没有立刻去整理,而是走到窗边,想看看花园的景色,让那满眼的绿意稍微安抚一下紧绷的神经。
窗外,修剪成几何形状的灌木丛在阳光下绿得发亮,远处还有一个波光粼粼的泳池。视线下意识地稍稍上移,掠过隔壁房间同样巨大的玻璃窗……然后,她的目光顿住了隔壁房间连接着一个宽敞的露台。
露台的白色雕花栏杆旁,站着一个少年。他只穿着一件深色的丝质浴袍,腰带松垮地系着,领口敞开着,露出大片紧实的胸膛和清晰的锁骨线条阳光毫无遮拦地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挺拔轮廓。湿漉漉的深棕色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滚过凸起的喉结,一路消失在微敞的浴袍领口深处。
他微微歪着头,一手随意地搭在栏杆上,另一只手……正握着一个长柄的银色浇花水壶。林卿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退后避开这无意窥见的画面。但就在那一瞬间,她清晰地看到,露台上那个身影似乎顿了一下。紧接着,他握着水壶的手腕极其随意地、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地,轻轻一歪。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滞。
一道银亮的水线,在耀眼的阳光下划出一道短暂刺目的弧光,精准地、带着凉意的冰水,猝不及防地从她头顶上方浇落!
林卿啊!”
彻骨的冰凉瞬间穿透薄薄的夏季校服衬衫,激得她浑身一颤,短促的惊呼脱口而出。
冰冷的水流像一条狡猾的蛇,顺着她的后颈急速地蜿蜒而下,滑过脊背,瞬间浸透了背心和衬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的寒意。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水珠顺着脸颊狼狈地滚落。她僵在原地,狼狈不堪,像一只被暴雨突袭、羽毛尽湿的小鸟。
短暂的死寂。
随即,一个声音从露台方向飘了下来。那是一种质地独特的男声,低沉,带着点刚刚睡醒的慵懒沙哑,磁性得如同某种昂贵的乐器,但此刻,那磁性里却裹着毫不掩饰的、恶作剧得逞般的戏谑笑意。
车辰旭啊呀—
那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猫逗弄老鼠般的轻慢
车辰旭抱歉啊—
尾音刻意上扬,像羽毛尖搔刮着人的神经。
车辰旭新来的“妹妹”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冰针,扎进林薇安的耳膜。
新来的……妹妹?
那股从脊椎骨升起的寒意,瞬间压过了皮肤上的冰冷。她猛地抬起头,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
视线穿过湿漉漉的、滴着水的额发,撞进露台上那双俯视着她的眼睛里。距离有点远,看不清具体的眸色,但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玩味的、兴味盎然的笑意,牢牢地锁定了她。他嘴角勾着,那笑容张扬又恶劣,像阳光下闪耀却割人的碎玻璃。水珠顺着他线条完美的下颌滚落,滑过突出的喉结,再沿着敞开的浴袍领口一路向下,消失在引人遐想的阴影深处。那水珠滚落的轨迹,清晰得如同慢镜头,带着一种冷酷的、高高在上的美感。
林卿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这就是车辰旭。车家的小儿子。照片上见过,但真人带来的冲击完全不同。照片里定格的是少年气的轮廓,此刻他身上却笼罩着一层难以穿透的疏离感。即使隔得较远,那种无形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压迫感,充斥着她。
与她此刻心口感受到的、那被冰水浇透后迅速蔓延开的、带着屈辱的寒意,一模一样。
林卿的手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湿透的校服衬衫紧紧贴在背上,冰冷黏腻,像一层屈辱的壳。她努力挺直了僵硬得如同冻住的脊背,强迫自己迎上那道居高临下的、带着笑意的审视目光。
露台上,车辰旭看着她倔强挺直的背脊和紧握的拳头,唇角的弧度似乎更深了些,带着一丝发现有趣猎物的兴味。
一滴冰凉的水珠,沿着林卿绷紧的下颌线,悄然滑落,“啪嗒”一声,轻轻砸在她脚边昂贵光洁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无声的湿痕。
他们的游戏开始了呢!